第二節 童夢織幻(1 / 2)

“呱呱,呱呱呱……”

六年前——光緒二十八年,十一月三十日淩晨。天將破曉,一陣嬰兒的清脆啼聲,伴隨雄雞三遍啼鳴,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孫耀庭落生在天津靜海縣西雙塘村,那緊東頭兩間低矮的茅屋裏。

他的小名叫留金,寅時出生,屬虎,人也長得虎頭虎腦,貌似其父。他的爹,名叫孫懷寶,在哥仨中,他排行老三,為人耿直,敢作敢為。他用攢了多年的幾塊現大洋買了一條驢,磨完麵,再運到縣城賣給燒餅鋪,以此養家活口。大伯父叫懷榮,自小就做木匠活兒,會打大車。二伯父懷珍,在家裏打漁、種地,老實巴交。祖父叫孫有行,若從他那一輩往前推算,落戶靜海縣至少有了五六輩兒。

說起來寒酸,留金出生的那間草房,竟然一塊磚頭也沒有,連山牆都是土坯壘就。一般人家都是一房五檁,而他家的房梁卻僅有三根,無奈用厚厚的秫秸墊上了屋頂。簡陋的屋裏,隻有鍋台、水缸、沒漆過的盛麵木櫃,撿來的一個破八仙桌,一把破椅子,一把破凳子,除此外,可謂家徒四壁。

而留金的爹娘最滿意的是,他自小就非常懂事。八歲時,讓他跟驢磨麥子,吃過飯,他撂下飯碗就跳下了炕。爹問他:“你幹嘛去?”

“我墊牲口棚去!”

見到留金那股要強的勁頭,爹娘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冬天來臨了,他與大哥一起四處拾柴,寒冬將盡時,至少能堆起兩個高高的柴禾垛。一年到頭,他雖是破衣遮身,卻從來不抱怨,總是樂嗬嗬的。

爺倆去趕集,他出主意說:“爹,沒有晾好的棒子,咱幹脆買點兒高粱吧。”

“這孩子,操心真多,你就甭管啦。”

他爹回到家,對他娘悄悄地說:“誰不知道高粱沒棒子好吃?這孩子真懂事呀。”

從記事起,留金就常聽祖父念叨,孫家最早是從山西大柳樹那個地方遷來的。一次,慈祥的祖父喚過了留金:

“你來,脫下鞋子……”

“咋啦?”他聽從後,茫然地問祖父。

“你瞅,你的左腳小拇指頭,是不是往外撇?”

“是啊。”他仔細一看,果真如此。

“你再看,小拇指是不是短一截?”

“真是呀!”

“小留金,凡是這種腳拇指的,都是從山西大柳樹下那兒遷出來的。”

這種近乎玩笑的說法,也不知有無道理,但他始終信以為真。及至年長,他才知道,那個“大柳樹下”,是在山西的洪洞縣。不僅如此,他還曉得了“洪洞縣裏沒有好人”這句京劇道白。

可是,官官相護沒有好人,他卻是從老爹屈陷官衙這場冤獄中,才深切體味的。

他的爹本是一個本分的老實巴交的漢子。打十二歲起,就給西柳木村的地主劉發弟扛活,拚死拚活的牛馬累,一年下來隻能掙上兩吊錢。十八歲那年,他為外號叫“土皇上”的大地主管鳳樓扛長活,實在生活不下去時,又跑到天津城試著拉開了洋車、扛大個兒、秋晌打短工……

殊不知,留金的娘懷孕**個月,還在地主家裏幹活兒,在場院生下了他的大哥,所以起名叫“場院”。二哥生在一個土坡上,又起了個名字叫“坡生”。三代人,在望不見盡頭的苦難中煎熬度日。

那時,村裏有個舊官僚出身的地主叫尚步瀛,為非作歹,魚肉鄉裏。村裏無人不知,外鄉一個貨郎來村裏叫賣,尚步瀛的老婆拿家去十副耳墜說要挑挑,結果退給人家八副,餘下的兩副就賴賬不還了。就是如此霸道之事,村民誰也不敢出麵作證。無獨有偶,村裏還有一個地主,人稱“猴變”,專門假造文書,坑占房產和地產,村民大都敢怒不敢言。

誰想,“南蠻子”憋寶,竟憋出了留金家的一場大禍。在村外轉了一圈後,南蠻子說,隻要在村南邊掘一個坑,村內就不會時常死掉年輕人了。這恰是“猴變”家的田地,他提出以二十畝調換留金家的七分地未成,竟然違約將租給留金家的田地突然抽回,留金他爹大罵了他們一頓。原來,留金家把僅有的幾分地典給了“猴變”,當攢了點兒錢想贖回來時,“猴變”喪盡天良地篡改了文書,反誣他家將地賣給了他們。留金他爹咽不下這口氣,在一場爭吵後與“猴變”結下了冤仇。這樣,尚步瀛與“猴變”便指使人在場院放了一把大火,硬誣陷是留金他爹所為,狀告到了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