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永和宮戲班(1 / 3)

夜幕上的啟明星剛剛隱去,孫耀庭便按照教習的嚴格訓誡,早早兒起了床,隨大夥練開了武功。

當時,張安吉身邊有三個小太監伺候,隻有一個“效力”叫寬兒的,不上後台,其餘的太監排戲時一個不能少,全得披掛上陣。

戲班子有三個教習,一個叫張長保,另一個是他的兄弟張歧山,哥倆都是宮裏有名的武把子,專門教練武功,此外,還有一名太監也能教跟頭,尤其抄跟頭是把好手。這三個人,是永和宮戲班的台柱子,深得張安吉賞識,也是端康麵前的“紅人”。

在他們的統領下,戲班的小太監,起早貪黑,苦練基本功。張安吉規定的目標是在較短時間內,要求大夥都能“撕腿”,直到搬上“朝天凳”為止。

宮裏習練武功是有絕招的。譬如練“劈叉”,一邊一個石鼓子,身子下麵放一個氈墊,一點兒一點兒往下放腰,痛得孫耀庭鑽心,渾身冒汗不止,可也真靈,沒過多久,他仗著在濤貝勒府練過的一點兒基本功,連豎叉、橫叉都能劈下了。練“小翻兒”——行話叫“一點花”時,教習先讓從彎腰開始枯燥地練個沒完,會了也要不停地鞏固摔打。而且,教習比濤貝勒府管得嚴多了,手裏一天到晚地提著根藤子棍,瞅誰的動作稍慢點兒,就用藤子棍猛戳誰後腰,按照武功的行話大喊一聲:

“走!快走,快走……”

這麼一早兒練下來,能夠上午九點鍾之前吃上早飯就不錯了。爾後,連打會兒愣的工夫都沒有,又得立馬兒殺上後台,抄起真刀真槍,練武把子——即刀槍對打的戲套。

午晌過後,還得奔後台,讓師父給一出一出地“說戲”。孫耀庭累得受不了,可心裏挺愉快,“這總算有了盼頭啊!”雖說當初流行的說法是把“戲子”不僅歸入“下九流”,而且屬於“皂、隸、娼、優”的末等,可在宮裏這仍然是個好差事兒,備不住還許得到皇上或哪個妃嬪的“垂青”呢。

“要想人前顯貴,就得背後受罪。”他牢牢記住了這句贈言,也惦著有朝一日,能像李蓮英演“紅”後得到慈禧寵幸的那種機遇。再苦,他也受得了。

命運還算對得起他。暮春,張安吉告訴他,又要帶他去見端康了。原來,孫耀庭一直惦念要在宮裏買個名分,總不能在宮裏當一輩子“黑戶”罷。可巧,聽說永和宮空出了一個“名字”,他於是趕忙東摘西借,好歹給張安吉送了點禮,勉強得到了許諾。

像宮裏的太監名字,誰也說不清是哪輩子傳下來的,人死了上邊也不知道,太監首領照舊吃空額,任憑多少年,花名冊上大多仍然是那些故去多年的太監。為了防止太監首領獨吞,補名字非要經所在宮的主子走一下形式才行,於是各宮的太後或皇後也成了太監首領吃空額的同謀。在清末,初進宮的新太監用來買補名字的錢,由太監首領與所在宮的“主子”——皇太後、妃嬪等人按比例來分享,似乎已經成了天經地義之事。

在永和宮殿裏,端康和顏悅色地對孫耀庭說:

“賜你一個名字,往後,你在宮裏就叫‘王成祥’!”

“謝主子恩!”孫耀庭激動萬分,似在睡夢中一般。

“再賞你一百塊錢,下去吧。”端康漫不經心的幾句話,卻決定了孫耀庭命運的轉折。也就是說,他有了“名字”——盡管不是自己的本名,卻成了宮中正經吃“皇糧”的太監。

他呆愣了一會兒,像剛醒過來似的,猛地向端康一個勁地磕開了頭。

實際,端康賞給他的早已經不是原有概念中的“大洋”,而是“中交票”。因他這個名字是隸屬張安吉手下,所以由他帶著去辦了手續,其中六十塊錢給了“撥事戶”——專門辦理吃空額以及“過戶”的機構,三人一起在單據上簽字畫了押。

走出那間小屋,他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鬆……

他雖有了一個吃“皇糧”的太監名字,可是,原來宮內規定小太監的所謂“俸銀”,即一月二兩銀子、一天二兩米等諸如此類的“例餉”,早已名存實亡。他連一次也沒見過。

“福兮禍所伏”。他有了“名字”,欣喜異常,整日活蹦亂跳。午飯,他照常為張安吉收拾碗筷,放進提盒後,又叫上了一個小太監春喜,用一根棍,一前一後地抬著出了門。剛下仲翠宮台階,沒留神,食盒掉在了地上,碗摔碎了。他哭了,流著眼淚回到了殿裏,“師父,不好了,我給師父您的飯碗砸啦……”

“什麼,你把我的飯碗砸了?”張安吉一聽就怒了,老太監最忌諱不吉利的話。

“是啊,全砸啦!”他並沒理解張安吉的意思,又找補了一句。

“啪!”張安吉一拍桌子,“傳敬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