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午後,微微的暑意惹人困乏。
踏進外科病房大樓的一瞬間,撲麵而來的涼氣讓我頭腦立刻清醒了起來。
肚子裏剛填滿東西,心中就不慌了。能正常吃上頓午飯,對幹外科的人來說也是種小幸福。從上午九點上台,一直到下午四點才能脫身的情況並不少見。有時在台上真餓得不行了,隻能讓護士端瓶葡萄糖液插根管子,就著吸兩口來緩解災情,但,也不能喝太多,不然要跑廁所。
午後的病房人格外的少,各病區傳出滴滴的器械響聲打著節奏,讓安靜中透著絲絲緊張。摁電梯上到四樓普外六區,一路上遇見兩個麵色凝重的病人家屬,和一幫子嬉笑打鬧的探病學生。
走進六區,自己的腳步聲在走廊中顯得格外清晰。路過護士台,隻看見張麗鳴一個人在做新病曆卡,唉,又進新病人了。
“是不是趙大主任收的?”所謂的趙大主任,就是我跟的副主任醫師趙挺。最近他發了瘋似的猛收病人,我跟著也累得夠嗆。現在六月份,正好醫學院來這裏的實習生因為畢業都走了,事事都要我這小住院親曆親為。
“怎麼,怕了?”張麗鳴果然了解我的心思,平時我們倆就很聊得來,“少來這副大難臨頭的樣子,我見了惡心。是陶主任組上收的病人,勞不了您的大駕!”
切,這麼凶!果然,溫柔的護士在內科,凶猛的在外科,最強悍的是手術室的。可憐我打交道的兩群都非善類。
被張麗鳴損完幾句,一看才十二點多,決定還是去值班室小睡片刻。今天星期四,不靠頭不著尾,向來比較清閑。晚上還有飯局,先將養好精神再說。
我,周成,今年26歲。八年前,考上了在離家千裏的S市的醫科大學。這所二流的醫學院校,實在太適合我不過了。大學五年過得真是個渾渾噩噩,別人吃我也吃,別人睡我也睡,別人談戀愛我也戀了回。總之大學生活體驗了個七七八八,考前通宵十小時搞定16K300多頁的教材安全上壘的工夫修煉得爐火純青。
三年多前臨近畢業時,我已經準備好收拾行李打道回家鄉、與女友上演出揮淚斬情絲的感人場景,誰知一直與我無緣的幸運之神偶爾拜訪了一次。就是這偶爾一次的狗運,讓我進了目前所在的這家三甲醫院,順便挽救了我岌岌可危的愛情。對女友我的解釋就是,為了她我拚盡全力留在S市,誠心足以感天動地。所以這段愛情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我所在的安愛醫院,前身是解放前的一家教會醫院,解放後收歸國有,變成S市第二人民醫院兼S大附屬醫院。五年前醫院改製,成為事業民營性質,又用回了“安愛”這小資情調嚴重的名字,也算趕了把潮流。不過,安愛作為S大的附屬教學醫院這點還是沒變。
當初臨畢業時,一看成績我知道自己考不上研,再說自己也不是繼續讀書那塊料,就老老實實開始找工作。老家那裏就勞動父母大人出馬,我自己在S市當地以及鄰近市活動了下。向安愛投檔,純粹是隨大流亂投的,可說沒抱任何希望。
意外的是,我這隨手一投竟拿到了麵試資格,不過到那地步我還是沒抱任何非分之想,免得以後失落。直到麵試三天後,通知我合格了去體檢,我還在納悶今天明明不是愚人節,誰那麼無聊啊,靠!
最後,值得我驕傲一輩子的是,我得知真相後的反應堪稱優雅理智,隻不過把胳膊掐清了一塊以證明不是黃粱一夢,而沒有像範進那種上不了台麵的家夥得了失心瘋。
話說回來,我原來的家鄉,雖比不上S市發展得這麼好,但在全國來說也算個中等水平。父母健在、家庭小康、關係網也有些,把我弄進當地最大的醫院是沒問題的。我哥哥比我優秀很多,七年前就出國留學了,是周家最大的驕傲。在他的光芒下我向來平凡,不過我的優點就是從小懂得正視自我,所以大學畢業我很認命的打算回家侍奉爹娘當孝子。
但好運既然已降臨,再放手顯得實在太矯情,估計要被班上那群眼紅的家夥剁成碎片,所以我順理成章的留了下來。當然了,有那麼出色的哥哥為參照,我這點小光芒不會給我爹娘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不過,隻要以後向人介紹起周家二公子,他們別那麼語焉不詳,本人就心滿意足了。
總而言之,對於將平凡、普通、中庸等各色詞彙詮釋到極限的在下而言,進了這家大牌醫院,實在是人生唯一的傳奇亮點。
於是這一傳奇就傳奇了三年,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