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望望鬆鼠平時來去的方向,毛毛有些遺憾。紫藤的對麵有一排水杉,高大挺拔,正午的陽光從水杉的梢頭直射下來,雖然溫柔,但還是顯得有些燥熱。毛毛躲在梧桐的陰影裏,卻感覺自己置身在太陽底下,煩躁得無心畫畫。毛毛好像在期待什麼,但一時又說不清。許是坐久了,有些頭暈眼花的。眼前的瀑水似乎也與毛毛作對,白晃晃的,仿佛吸納了大量的陽光,自身也成了太陽,散發出一種討厭的熱。
逃去的鬆鼠始終沒再出現,毛毛更加厭煩此時的陽光了。尼采把自己比作太陽卻終於發瘋了,看來太陽有時也不是招人喜愛的。母親常把秋天的日頭比作秋老虎,想來小鬆鼠也深諳母親的意思,蠻怕熱的!
別人都在午睡,毛毛好不容易向班主任劉鴻雁老師請了假,畫雖沒有畫成,但她不想就此收兵,還想到別處找些靈感,就向安樂山山坡下的那片竹林走去。
二
安樂山是西湖風景區所屬群山中的一座不算大的山,位於留下鎮東南,山勢渾圓,與西溪相望,如果不是錢潮中學建在山腳下,它幾乎會延伸到西溪路的腹部。沿著逶迤而古老的石階拾級而上,兩邊高大的樹木遮擋了太陽,幽靜而舒適。在大樹下葳蕤的灌木叢中,不時有鳥兒被驚起,撲閃美麗的翅膀向四周飛去。
一次,毛毛和同桌沈丹萍結伴登上安樂山,被山頂的景致深深吸引,差一點誤了上課。那天,她們費了很大的勁才爬到山頂,要是往常,她們會急於休息,可這次不同,一到山頂,就如同置身於夢幻般的仙境之中,疲勞一掃而空。蓊鬱的樹木間繚繞著一種祥瑞之氣,天上的白雲氤氳在樹梢上,似乎一伸手就能摘下一朵;繁花盛開的山腳處,排列著片片茶園,一座座別致的民居點綴其間;西溪河像一條緞帶,蜿蜒伸向西溪濕地……毛毛和沈丹萍激動得歡呼雀躍。傳說渾圓的山頂上有一座八角望風亭,古樸俊秀,望風亭的回廊連接著寬敞典雅的石八郎祠。毛毛聽她的表姐素華介紹過,五代時,吳越王錢鏐的兒子為了養病修建了這些建築,安樂山也因此而得名。傳說中的古跡蹤影全無,毛毛和沈丹萍雖覺得有些遺憾,但錢潮中學已經決定在校園西南角的山頂上新建一座望風亭,這對她們來說,應該算是安慰。然而毛毛還是鍾情於那個傳說中的望風亭,想象中,亭柱漆紅欲滴,亭簷雕龍畫鳳……
毛毛走進了竹林。
這片竹林是校園最幽靜的地方,茂密的竹子每株都有碗口粗細,鬱鬱蔥蔥地占了很大一片,毛毛估算了一下,足有三畝地的麵積。竹林位於安樂山的北麓,過去屬於永興寺的田產。毛毛還未出生的時候,永興寺就被毀了。永興寺原址如今隻剩下一株老樟樹,這棵樹也是校園裏最老的樟樹,樹上掛著一口古鍾。
談起永興寺,曆史老師章雅潔有一肚子的故事:“永興寺是安樂山北麓的一座千年古寺——就是我們今天校園所在的位置。傳說,當年濟公和尚雲遊到此,迷戀這裏的旖旎風光,便住了下來。濟公平時躺在一塊大青石板上乘涼、喝酒,後來,每逢夏天,人們發現,睡在這塊青石板上,就不會挨蚊子咬。可惜,這塊青石板現在已不知去向了,不過,在靈隱寺對麵飛來峰的洞中,仍然還有一塊傳說中濟公和尚睡覺時的石床。在安樂山東麵的屏峰山附近,有一股山泉繞過西穆塢,流經永興寺注入西溪河。老人們都說,當年濟公在此抓過魚,摸過螺螄,並在那塊青石板上開葷。後來,有個小和尚把這事告訴了永興寺的方丈,濟公反倒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氣得方丈拿雲遊的濟公沒辦法,隻好把螺螄和魚全倒進了永興寺門前的小溪裏。從此,這裏的螺螄沒有尾巴,這裏的魚一邊黃一邊白。”不知有多少次,毛毛到西溪河邊尋覓,就是沒有見過一邊黃一邊白的魚,她很遺憾;但她見過沒有尾巴的螺螄,隻不過是煮熟後上了餐桌的。
章雅潔是在錢潮中學畢業的,後來考上了浙江師範大學曆史係。她原本想去杭州第二中學任教,但當時的老校長硬是通過教育局,把她要回了母校。她的家就在離學校不到一裏路的西穆塢,因此,她對留下的風土人情了如指掌,也津津樂道。別看她人長得矮小,卻渾身透著一股江南女子的秀氣:天然的黃發,讓人以為是特意染成的,瀑布般地飄逸在腦後;不大的眼睛,整天笑眯眯的,總給人一種甜潤的感覺;小巧而略顯尖細的鼻梁,像被藝術家雕刻過的工藝品;薄薄的嘴唇,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個能說會道的伶俐女子;更讓人無法挑剔的是,她生就一副白皙的麵孔,嬌嫩得仿佛剛剛煮熟的雞蛋青。她常穿一件飾有素淡花紋的緊身裙,把她嬌美玲瓏的身材恰到好處地展現出來,足下的那雙鵝黃色的竹編涼鞋,令她平添了些許的嫵媚。她愛講故事,特別愛講校園裏的故事。看她講故事的樣子,才會發現,她身上缺少了一點江南女子的恬靜。
“你們知道嗎,老樟樹上那口古鍾的來曆?”開學第一次上曆史課,漂亮的章老師就賣起了關子。原本好奇地盯著她的幾十雙眼睛,隨著她手指的方向,齊刷刷地轉向了窗外那棵枝繁葉茂的老樟樹。
從小學到初中,每逢開學,各科老師千篇一律地進行始業教育,讓毛毛厭煩死了。章老師開場就講故事,毛毛和其他同學一樣,不期然而然,一下就被吸引住了。
“這口古鍾原是永興寺的寺鍾,永興寺被毀的時候,剛好我們學校從市中心遷來留下。有幾位男同學意外地發現,永興寺的這口銅鍾完好無損,就把它搬來,掛到了老樟樹的樹杈上,成了學校上下課的司信鍾。雖然,我們現在上下課的信號,改用了電腦自動控製的廣播音樂,但在期中和期末考試的時候,大家還是習慣敲這口古鍾。”章雅潔嗓音甜潤,毛毛感覺像有一種魔力似的,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這位教曆史的老師。
“看到這口古鍾,讓人常常想起我們學校的發展曆史……”毛毛邊走邊回憶章雅潔講的故事,忽然,樹林中一個人影一閃,嚇的她差一點把手中的畫板扔出去。
竹林中有四個鼓形石凳,表麵已經斑駁,缺少考古知識的毛毛,很難辨別出它們是哪個年代的產品。其中的三個,由於破損的緣故,歪斜在地上,上麵生滿了黑綠色的苔漬,隻有一個完好一點的,中間還有一道裂縫。“大概也是永興寺留下來的,”毛毛開學後不久就來過一次,她隻是這樣想,無法考證。
那個嚇了毛毛一跳的人原先就坐在石凳上,見有人來,慌忙從石凳上站起身,把手裏一個閃亮的東西往褲兜裏藏。
“咳,原來是你,還以為是老師呢!”那個人先認出了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