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陸雯雯喜歡舒婷,《致橡樹》她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但語文老師講過徐誌摩之後,她竟然又喜歡上了徐誌摩。徐誌摩的《再別康橋》讓她著迷,到了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所以然的地步。電視劇《人間四月天》因為是講徐誌摩的故事,她竟然看了三遍,至於徐誌摩的書,課餘時間幾乎手不釋卷。
僅僅是舒婷、徐誌摩,陸雯雯還做不出那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來。可以說,改變她的應該是安妮寶貝,她不隻一次說過,她喜歡安妮寶貝所寫的那些流浪青年,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成為一名灑脫的流浪作家,並且自己寫一本書。
“十七歲我們不哭!”這是在高一新生中最流行的一句話。十七歲的陸雯雯,早在上初中的時候就學會了不哭,她要做舒婷詩歌中表現的那種獨立女性,要學安妮寶貝所寫的那些流浪青年,更要像徐誌摩那樣浪漫地走天下。
期中考試結束的當天下午,陸雯雯背著書包,像往常一樣回家了。
陸雯雯的母親李芹是公交車司機,剛好倒班在家,見女兒回來,急忙到菜市上去買她喜歡吃的帶魚。當她高高興興再次推開家門的時候,女兒已經不見了。
“一向不愛瞎跑的雯雯,今天怎麼不打招呼就出門了?”李芹嘀咕著,但她深信女兒很快就能回來,於是沒有多想,挽挽袖子,進廚房做紅燒帶魚去了。
除了紅燒帶魚,陸雯雯還喜歡吃雞蛋。無論是煎炒蒸煮,隻要是雞蛋,她從來不會拒絕,而且一頓飯吃不到雞蛋,她都會把嘴噘得老高。
李芹嘴頭上從來不表現什麼,但她心裏對女兒的喜好一清二楚,滿足女兒已經成了她的第二職業。昨天從同事蕭琪那兒學來一種炒雞蛋的方法,剛好拿來試做一次,興許女兒愛吃。
李芹拿出四個雞蛋,分開蛋白和蛋黃,先把蛋白倒進溫水鍋中,用筷子快速地攪動,使鍋裏的蛋白看上去像煮螃蟹時漂在水麵上的那一層白沫,然後她又用小火炒蛋黃,嫩嫩的蛋黃看上去像螃蟹黃一樣,此時才把蛋白和蛋黃合在一起,加入蔥薑蒜食鹽等,然後出鍋。
這道菜名叫“賽螃蟹”。
“女兒怎麼還不回來,涼了就不好吃了。”李芹撩起圍裙擦擦手,然後進了女兒的房間。
二
正對著房門的牆上,掛了一張照片,是陸雯雯去年過生日時拍的,畫麵上她端著一小盤生日蛋糕,對著鏡頭做著鬼臉,俊俏的臉上好幾處粘著奶油。
電腦桌上有一張打印機用的白紙,上麵寫著四行字: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這孩子,就是喜歡徐誌摩!”李芹感歎女兒繼承了她爸爸的愛好。李芹的丈夫陸兵在錢江出版社任文學編輯,業餘時間也寫一些文章。在李芹眼中,女兒像自己的丈夫一樣有才華,天生聰慧,學什麼像什麼,她為此感到十分滿足。陸雯雯也確實讓李芹在同事麵前榮耀了幾次,比如沒上學前班,她就上了小學一年級;還沒上初中,她的文章就在全國性的刊物上發表了好幾篇;全市少年服裝設計競賽,陸雯雯自己設計的個性童裝獲得了特別獎。和李芹開同一輛公交車的蕭琪羨慕得不得了,老是雯雯長雯雯短的,好像陸雯雯是她的女兒。
“鈴——”女兒的床頭電話響了。李芹拿起電話,是丈夫陸兵打來的。他說一輛失控的大貨車闖進了出版社的院子,然後一頭紮進一樓的辦公室,社長讓他留下來幫助處理這件事,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家。
“這年頭什麼事情都能發生。”李芹放下電話,順勢坐在了女兒的床上。
丈夫不回家,女兒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李芹感到無聊。
陸雯雯的床與電腦桌之間有一個空隙,李芹盯著空隙發呆。這裏應該放著一件旅行包的,黃色的,很紮眼的,怎麼不見了?
李芹的腦子突然嗡地一下,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緊張感莫名其妙地湧來。李芹從床邊跳起來,快捷地撲向電腦桌,抓起那張寫著徐誌摩詩的紙,翻轉過來,背麵竟然還有字:
媽媽:
別擔心。我隻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想一個人靜靜,想通了我會回來的。別找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上哪兒去。
雯雯
李芹急忙去看女兒的書架,書架上少了陸雯雯最喜歡看的兩本書。
李芹抓起電話,撥了陸兵的手機號碼。陸兵的手機占線,李芹連撥了兩次,對方都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李芹大罵了一句該死,又給其他的親屬撥電話,對方都說沒見到陸雯雯。李芹沒敢告訴他們女兒出走的事,隻好重撥丈夫的手機,這次終於通了。
“老陸,雯雯上你那兒去了嗎?”李芹還抱著一線希望。
“沒有啊,怎麼啦?”
“雯雯不見了,她拿上徐誌摩的詩集和安妮寶貝的書出走啦!”
“你怎麼斷定她是出走?”陸兵有些不相信。
“雯雯留了字條,”李芹大聲喊著,“你快回家吧!”
三
陸兵甩給出租車司機五十元錢,說不用找了,就風風火火地直奔自家住的五樓。
李芹正手捏女兒留下的那張紙,坐在地板上垂淚。
“能打的電話我都打了,都說沒見雯雯。”
“三哥那兒打聽了嗎?”陸兵忽然想起了他的堂哥陸凱。
“那是洞頭啊!那麼遠,雯雯怎麼敢?”
陸凱住溫州的洞頭縣,洞頭是由一百多個島嶼組成的,隱沒在東海中,人稱百島縣。《海島女民兵》的故事就發生在洞頭,電影《海霞》就是在那兒實地拍攝的。去年暑假,陸兵帶著寶貝女兒去玩了三四天。
“三哥啊,”陸兵很快就接通了電話,“我是大兵呀,……不是的,雯雯賭氣出走了,我想可能上你那兒了!……就是今天下午。”
“……”
“啊,啊,等兩天吧,我們再聯係。”
放下電話,陸兵直搖頭:“我也是急蒙了,杭州到洞頭那麼遠,就是坐飛機也沒這麼快呀!”
“問問雯雯的老師?”李芹說。
四
當班主任以來,劉鴻雁從沒遇到過這麼多焦心的事情。
接到陸雯雯的父親打來的電話,劉鴻雁的血壓又升高了。她三年前在體檢時查出了血壓偏高,本想不再帶班,就因為她是資深班主任,校長紀安邦親自點將,她才沒好推辭。
雖然鄔雲峰自殺未遂,但這件事情引發的軒然大波讓她的血壓一周來無法平穩。在教育局的督責下,原定本周組織的秋遊活動也推遲了,全校開展了轟轟烈烈的珍愛生命和安全意識教育活動。
下午剛剛和鄔雲峰的父母交談過,又給班委們開了一個會。明天鄔雲峰出院,她要在鄔雲峰來班級之前把一切思想工作都做好,不能讓鄔雲峰再感到什麼壓力。
坐上公交車回家的路上,劉鴻雁感到疲乏得很,隨著車廂的晃動,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劉鴻雁今年四十六歲,身高一百五十八公分,體重卻有一百四十多斤。由於操心,頭發有些疏落了,眼袋突出,但形如彎月,看上去比有些人的眼睛還像眼睛,好在皮膚還算白淨,否則憑她不嗜打扮的習慣,任誰都會拿她當農村婦女看。
劉鴻雁有次去購物中心,在襯衫專櫃上看中了一件鱷魚牌短袖衫,想給老伴買下來,就請售貨員拿樣品看看,售貨員撇了下嘴,“這可是鱷魚牌的,要七百九十塊錢呢!”那語氣分明沒有瞧得起她。
劉鴻雁氣得嘴唇都發紫了:“你這是什麼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