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要去別的屋子收拾垃圾。
我看他的背影也是笑眯眯的。
瓦屋山啊,你的美麗,你的富有,你的精神,都由這老人的笑包含了。都說一方水土一方人,那水土不就是環境的框架嗎?就在這瓦屋山的林中路上,我看見了心懷感激、氣定神閑,我看見了對富裕有自己的解釋的人是怎樣富裕地生活著的。
我就要邁過我的木屋的門檻了。
林中路啊,這是你的盡頭嗎?我多麼希望這是一條我可以一直走下去,而迎接我的是我最後墜落的歸宿地--墳塞--的一條路啊!就是這片刻的猶豫,彌補了一個過失,我差一點失去了在這即將離去之際細細打董一番小木屋的機會。而在這屋裏,我度過了人生中難得的幾個夜晚,沉浸在綠夢中,濕潤而清新地置身自然美的夜晚啊,還有這一條林中路,我得到的啟示,我留下的徘徊,上上下下,曲曲彎彎。
小木屋童話一般安靜。
當林子中有的老樹枯朽、倒下,一幢憧小木屋的構思便最早出現了:沿著山坡,木屋的屋基立在幾個樹墩上,所有的建築材料都來自這森林,木的梁柱、木的牆壁、木的門窗乃至樹皮裝飾。所有這山莊木屋的設計者,是一個隻有初中畢業文化程度的林場職工。再細察一幢幢木屋,外觀和形狀及大小,又隨著坡度的不同而各具特色,但總是純樸高雅,和這林子融為一體。在瓦屋山,這樣的山莊接納的遊客,嚴格控製在環境承載量的許可範圍內,而山莊的服務員又告訴我:“人一到這裏就變了,不亂扔垃圾,也不攀花折草,大家都挺文明的。”不知道山裏和山外哪兒更文明?
即使森林中的黎明要來得遲一些,我知道告別的時刻就要到了。
該來的來了。
該去的去了。
象爾岩上看日出奇觀的人,你們盡情地擁抱朝暉吧,當我們讚美說地球是人類惟一共有的家園時,萬不可淡忘了太陽和月亮。當地球帶著它的衛星--月亮--在宇宙空間旋轉運行,地球以每分鍾1770公裏的速度繞日而轉,太陽又以每秒240公裏的速度帶著地球在銀河係中疾馳--這瑰麗而驚險的轉動,便組成了一切生命的旋律和節奏。
有了早晨和夜晚。
有了一年四季。
紅日噴薄,瓦屋山的溶洞世界卻依然沉睡在暗夜中,鍾乳石上的水滴猶如一隻隻巨型自鳴鍾的鍾擺。但,我知道那也隻是一種自然的流出,不為人知的悄悄的墜落,它們無所謂時間。
林中路啊,你帶我去過瓦屋山的那麼多勝景奇觀,卻也忽略了不少名花異石。
誰叫我總是來去匆匆呢?
紅葉林在這早晨應是更加紅豔了吧?就連那一片峭岩,峭岩上的那些不知為什麼如此逼真地狀人狀物的巨石,也一起紅光滿麵了,山水鍾靈神秀造化並非是獨獨於人類的。
林中路啊,你說,紅葉凋零的時候,雪陣與冰掛便是瓦屋山從上到下的冰清玉潔,找不見一點汙濁,這樣的世界處處因為墜落而高貴:那降自九天的飄飄揚揚的雪花,那暫時凝固著作墜落狀的冰掛,那落完了最後一片樹葉的落葉鬆,那鮮花早已凋零隻剩下鐵幹銅枝的矮種杜鵑……
再見!林中路。
我要穿上盔甲,拾起寄存的焦慮,回到我生活的都市中。但,我將會再來,小木屋,你的門還是洞開的吧?
從此後,我將更加堅實地稱踽獨行。
獨行於這個城。
獨行於這塊地。
麵對所有的人,大聲地吟誦北美印第安人教給我的一首歌謠:
隻有當最後一裸樹被刨,最後一條河中毒,最後一尾魚被捕,你們才發覺:
錢財不能吃!親愛的瓦屋山,我說過我會給你寫信,我總算實現了我的諾言。當這封信行將結束,電話裏便傳來了你的聲音,你告訴我索道就要開通,雪陣就要光臨了,而我,則恍若又回到了林中路上。
我的山穀曾是那樣綠。
我的木屋曾是那樣靜。
在並不遙遠的明天,我會和你相遇,也和自己相遇。
落到唇邊的雨滴將要變成雪花,雨吻和雪吻,哪個更銷魂?
1996車12月8日深夜於北京一葦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