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是美麗的,墜落的過程無不是自然美的自然宣示,宣示大地的完整的集合,宣示大地之上的人隻能按照美的規律去建造家園。
林中路啊,你一定感覺到了我在那個深夜的激動,我把思維的某個焦點通過心靈傳送到了我的腳步,我每走一步便都是向你求教,但決不是傾訴苦難和孤獨。作為自然的人,在環埦的框架中,我應有盡有。我能腳踏實地,那是一種何等的幸運;我在一個星係的邊緣流浪,流浪於太空太極之中,這個邊緣又是如此寬闊而且豐富,那是一種何等的奇妙!假如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認識到了這樣的幸運和奇妙,從而改變我們的某些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讓千瘡百孔的地球得到愛的撫慰和休養生息,人類可持續的未來不依然是可圈可點的嗎?
回想釋成人啊,你隻能在一個美的世界上生活。人啊,你固然可以創造美,但你隻能在環境的框架中創造,如同你隻能在環境的框架中生活一樣。人啊,你的文明史上充滿了你創造的美的篇章,那是大自然喜悅的;你也留下了至今你還洋洋得意的不少醜陋,那是大自然厭惡的。
人啊,你最終必須明白並且頂禮膜拜:自然美是至高無上的,你可以在自然美中因為墜落的啟示而有所感悟及發揮,但你不能再造地球再造自然美。
這一切,林中路啊,是你的濕滑,是你的大角度下坡,使我突然摔倒,我被擁在你的懷裏,在溫柔而潮潤的氣息中甚至企望徹底墜落粉身碎骨。你所說的,並且嵌進了我的骨頭中,溶化於血液,進入循環。從此,我將成為你--林中路上的一粒石子、一撮青苔、一片濕潤--我不敢說我將是你的代言人,但我將努力把你的信息傳播給人的世界。
林中路啊,你說:
自然之美對於世界的存在,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是前提。
環境的框架對於人類社會,首先是恩賜,然後是限定。
因而,人不能停留在自然美能使人愉悅的這一屬性的層麵,否則人的自私的本性就會把自然美當作可以占有的奢侈,可以獲利的商品。人要不失時機地把倫理擴展到大地之上的萬物,人的最可貴的道德應是對人之外的萬類萬物的憐愛及嗬護。
不過,人千萬不要以為是自然乞求憐愛,是萬物乞求嗬護。不,不是的,這裏所說的憐愛與嗬護是相對於踐踏和破壞而言的。你不去踐踏、破壞自然萬物,你在實際上便已經做到憐愛與嗬護了;你倘若把維係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道德倫理推及一草一木一蟲一獸一山一水,那麼你便是從理念上更牢固地實行對自然萬物的憐愛與嗬護了。
人啊,這是你應該做的。
人啊,這是你責任所在。
回想當大地破碎,林木凋敝,自然美也破碎,人的家園也凋敝時,所謂的人的尊嚴、人的髙貴又在哪兒呢?洪水決堤的時候,誰都得倉皇逃命;食不果腹的日子,誰都有可能成為乞丐。
這便是自然美的完整的集合。在這一集合的大隊中,人不必自詡為萬物之靈,但人仍然是獨特的,因為人能行走,人有語言,人會思想,人極具創造力也極具破壞力,人在大自然中也因而得到最多,受到的懲罰也最甚。
偶爾,我也有困惑,人不知該往何處去?
林中路把我送回了玉屏山莊。我住的那一幢小木屋的門依然洞開著。我再往木屋走近的時候,卻看見這屋子裏從房頂到木板牆到木頭地板上都是我在瓦屋山從未見過的風景,甚至還有人和荒山,這荒山在瓦屋山之下,瓦屋山的原始森林原先要比現在寬闊得多。人往髙處走的時候便日積月累地把玉屏山的森林伐光了,隻剩下荒草和亂石。
後來,種樹的人上山了。
30年種養、管護,人老了,樹髙了,山青了。3萬畝人工林和瓦屋山頂海拔2800米高處的1.5萬畝原始森林,相望相聞、相襯相映,風濤互答,鳥獸共鳴。因著綠色的媒介,原始和現代和諧如同琴瑟。我見過那些當年種樹的老人,在林子裏悠閑地散步。他們曾經牧養荒山,如今滿山遍野的綠色、清新以及蘑菇、香菌,都在牧養他們。那林中路是他們牧養荒山的時候建造的。一個清掃垃圾的老人總是分秒不差地把垃圾一點一點撿拾幹淨。
他總是笑著,額頭上的褶皺也是笑眯眯的。我請他談談過去,他說:“年輕時我種樹,人老了樹養我。”“怎麼養呢?”“養精神唄!”“生活好不好?”“有吃有穿,退休了場裏還給蓋房,空氣好,水好,你說生活好不好?”“有什麼不稱心的事嗎?”“在山裏什麼都稱心,到山外就難說了。稱心不稱心就看人心有沒有夠了,什麼叫富?有林子撐著,有地種莊稼,有水喝有餘糧錢夠花,那就是富。富了自己窮了子孫那才真叫窮!”老人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