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瀾舟想這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高傲如他往昔,如今卻反像求人踐踏一般低三下四。這全因他欠下念磬宜一個字。哪怕強加的情意亦叫人如此不堪重負。用漠然壓抑所有的感情,原來比恨更折磨人心。
就好像秋風席卷來時路,江河蕩盡砥流沙,一瞬間光涼如洗。上輩子做過什麽說過什麽,鳳瀾舟對自己說,他全不記得了。
於是土豆就成了皇家長公子的書童。他想起那一夜,新月細細好像魚鉤,念磬宜欣然飲下他的毒酒,仿佛那真是一個縝密無比的陰謀。
“我以為自己會死得比這好看些,”念磬宜最後說。隻有他們這般慣了予取予求的人,才會有這番一廂情願的假設。“瀾舟,你合該恨我,可我難道不能也恨你害我,明明若是不愛你,我便可不必受這些折磨,唉,老天為何給你這樣一副相貌,讓我當初光是看一眼就迷住呢?”
那時鳳瀾舟冷笑道:“我卻隻得感謝老天給我這麽一副皮囊,若非如此,我如何能得報此仇。”
新月彎彎好像魚鉤,寂靜的白光灑在屋棱的上頭。其實既沒開始認字,又何嚐需要書童呢。可是哪怕隻是相交一眼,他仍然被留在了他身邊。可見冥冥之中,仍有什麽在捉弄著緣分。
過了這一冬來年就是春夏,藏在樹彎裏的嫩芽很快就會抽枝長大。鳳瀾舟端望著那似曾相識的熟悉眉眼。似乎要等那情致恢複到與往日平齊,也用不了多少年。既然如此,這一次等待的人何妨換成他?今日的他早不再擁有往日的皮囊,而誰知對方是否還記得那一點魂係夢牽的過往?但他竟然並不真正在意。雖從未有一日相愛,但他們之間相知何止百年。所以隱隱約約他竟然篤定地覺得,雖然口口聲聲稱那因由是驚鴻一瞥,但不管他們二人變成什麽模樣,都應該是會相愛的吧。
那麽這樣的守候,比起百年或是看不見盡頭的無期,其實不算漫長。
荒國的都城有三麵都由起伏不平的山脈包裹,隻有向南的一麵見不到山。但偶爾下雨,天色透亮,若站在高處向東望,除低矮山脈以外,卻還可望見叢叢淡色陰影,隱約倒像是屋穹尖頂。荒國境內並無這樣規模宏大的城市,便有人說那是鄰國的邊城。沒料到這類似玩笑似的說法也有人當真,慢慢傳揚開去,引得每每下過雨或是天氣晴好時,許多百姓爭相登上塔樓遙望傳說中的遠方城樓。做這些事的人中,並沒哪一個真正抵達過哪一國的邊界,也就對這傳說更熱衷。也許是出於對帝國的憧憬吧,具有彼國血統的公主也被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這年的雨季來得比往年稍晚。此後的謝神祭上,站在最中央舞蹈主祭的,仍然是荒國的公主殿下,自公主年滿七歲以來,做這樣的任務已經是第三個年頭。盡管國都人民愈來愈愛這位公主,但眾知王上並不缺少子息,那麽會特意這樣做的緣由究竟是為何呢。
“不好了──”“不好了!”
麵對太後的荒帝回過頭,半句話猶在嘴邊:“朕也知道嫣然厲害得很,巾幗不讓須眉……”
“皇上!”“皇上──”
“什……”荒帝話還未說出,兩個交相在他麵前跪下的宮女搶著開口。
“大殿下抓傷了公主殿下的臉蛋……”“什麽啊,明明是公主先拿筷子戳了大殿下的右手!”
生在王家錦衣玉食奴仆成群是不消說,但衣食住行裏,隻這吃食一項,非要自己動手,否則不香。若非如此,公主與王子也不會為盤中一片普普通通的水瓜大打出手。說是大打出手委實有些丟分,原來這一日是荒帝向太後請安,幾名王子行過禮後,由下人照顧著在殿外回廊玩耍納涼,荒帝卻被太後留住商談。適逢平日與兄弟難得相見的公主嫣然也在太後宮中。姊妹間不很相熟,卻也並非全然陌生,誰知才玩耍了一刻,就鬧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