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八(完)(1 / 2)

“南離六月錦繡泛,輕紅釅白簇朱丹。十分酒色留人醉,駿駕應得一盤桓。”還未入到南離境內,念南珠便開始期期望望這詩中情形。他眼裏似還能望見那年辭去返京時滿山滿穀重重紅雲,謝橫波抱他坐在馬車頭,翩翩清風在耳邊拂過。還未望見嶺南的山巒,他似已遙望見心底的鄉愁。那並不是他的歸家,但那似相識又似疏遠的風景,那似親昵又似陌生的氣味,勾得他心中泛出微酸又微憂苦的滋味。

就算整個皇宮將他視若珍寶,滿座京城對他頂禮膜拜,在這一刻也化作浮雲。他想做的事,付出再大代價也要做到,想要的東西,再難取也會到手。

偷出宮闈的行程卻出奇順利。當年念南珠與嫣然謀劃完畢,二人花半年時間學習對方行止。還未度過少年期的姐弟,身體樣貌本就相似,又是一雙聰明知竅的心眼,二人變裝去給荒帝與皇後請安,都無人瞧出異情狀。荒帝在公務與家事以外,均攤給每個兒女的時間便十分有限了。雖他也有一刻奇異長子與長女二人為何過從太密,但終將這點懷疑壓在心底。數月之後,依據各方各麵的陳情,荒帝決定將唯一,卻是不為自己意願所出的長公主,作為“綏靖”的政策,下嫁南離一隅的親王家。送親的車隊也算浩蕩,嫁妝不可謂不豐。

“殿下,”鳳瀾舟輕拉翹首在輦駕窗邊盼望的王子的衣袖。“風吹了半日,該補妝了……”他低聲道。

念南珠退回窗簾的陰影中,鳳瀾舟抬起眉筆。念南珠繃著臉,雖盡力由他描畫,眉心裏的不耐和焦灼卻快撐破厚厚的妝衝出來。“還有多遠?”他低聲埋怨。一路上這埋怨已不是第一次。送親的車駕自出京後,就按著念南珠此前的部署,越行越快,絕不停留。此時就算宮中發現蹊蹺立即派員趕來,也被他們甩下了五、六日之路,無力回天。

然計劃再臻周詳,這主使之人依然是個少年。唇上丹朱點畢,他眼中的煩悶又勝幾分,一揚手,翻了粉盒。鳳瀾舟又是好氣,又還是好笑:“不是沒人勸說你,此事荒誕不經。一意孤行至此,後悔怎地?京師的追兵隻怕就在我們身後,而你父母,又已給人留下笑柄。”念南珠扭頭,倔強道:“我從未後悔。”話音雖堅定,然而不是沒有幾分委屈。

若不是父親與謝橫波決裂,他又怎會心甘吃這樣大一個悶虧。

他將頭埋在鳳瀾舟膝上。“我再忍忍,見到謝叔叔,一切都好了。你說對不對?”鳳瀾舟告訴他的事很少有錯,不過他也很少聽。隻是很多時候他喜歡這樣問問,有個人在身邊說話,就不會顯得太寂寞。

鳳瀾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終還是不忍心對他說。若是見到的謝叔叔,不再是十年前你記憶中那個人,你這樣長歲月的期盼和逃離,該怎麼辦?

——這代的荒帝,是個薄情的人。

鳳瀾舟會如此評論。

他看著念南珠在宮闈中由幼童成長為少年,卻將所有對於父親的感情與期待都轉嫁於了杳離音訊,隻剩名字與記憶的另一人。雖血統中都帶著一樣的恣縱放肆,但是念磬宜其實比荒帝……更有人情味。鳳瀾舟想,也許,用溫柔兩字,也不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