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祈粲給秦淺打了進大學以來的第一個電話。他們曾經有過絕不通過電話交流的約定。因為秦淺說過,他討厭那種隔著一條電話線無話可說的尷尬感。“我們有了不同的生活圈子,我們認識不同的人,我們的話題肯定會變少,我不希望有一天我們之間會有冷場,所以,還是寫信最好。”秦淺的話蘇祈粲都奉為真理,他們的通信,多則一周一封,少則一月一封。但現在距秦淺的上一封回信已經有快兩個月了,蘇祈粲的信像是石沉大海,這不符合秦淺的一貫風格,就是再忙,他也會寄一封彩色的回信,哪怕裏麵隻有三個字“我很忙”。

蘇祈粲的耳朵貼著話筒,他習慣性的發呆,其實打這個電話還有其他的原因,他實在想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他每時每刻的疼痛著,這讓他發瘋。

“喂,你好,請問秦淺在嗎?”蘇祈粲的聲音有點緊張,有點顫抖,電話那頭的陌生人顯然一愣。

“你不知道麼?秦淺住院了,蠻久了,有一個多月了吧……”

蘇祈粲站在久違的秦淺的麵前,他痛恨這樣純白到底的單調顏色,他痛恨這裏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他痛恨所有板著臉的醫生護士,他痛恨為什麼所有的事情全堆積在一起到來。

蘇祈粲輕輕的走上前去,秦淺垂著頭,他沒有睜開眼睛。蘇祈粲喚了一聲“秦淺”,秦淺費力的眯著眼,但他還是笑了一下“蘇祈粲麼?”

“是。”蘇祈粲不再說話,他很想知道一切是怎麼回事,但是他不能開口去問。

他隻是知道,從秦淺的同學那裏知道,秦淺的眼睛有了問題,視力變得相當糟糕。他遇到了秦淺的媽媽,那個憔悴的守在醫院的女人,哽咽著說那個病叫做Eales,許多人得了都沒有大礙,隻是秦淺的情況特別嚴重,連慣用的玻璃體切割手術都不能治療,隻能換角膜。

蘇祈粲恍惚了神誌,他覺得自己在看著一部悲劇的小說,親眼目睹著所有珍惜的東西一件件的崩毀。

“怎麼會這樣?”他喃喃道,“換角膜要多少錢?”他詢問著秦淺的母親,他找不到任何的可以作為安慰的言語。

“錢不是問題,我們傾家蕩產也要治好他,隻是排著隊要換角膜的那麼多,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女人端著保溫杯,慢慢走遠。

蘇祈粲注視著麵前瘦削的少年,他的頭發已經略長,他的手指依然蒼白纖細,他仍舊安靜,靜到幾乎融化在空氣中。

他一直是蘇祈粲心中的天才,他會調出那麼美麗的顏色,他能作出那樣新穎的構圖,他的每一份作品都令人驚豔,這樣的他,怎麼能夠沒有雙眼?

混亂了,一切都混亂了。好像全天下的不幸都在一夜之間彙聚在一起。怎麼辦?怎麼辦?哪怕秦淺沒有一句傷心絕望,哪怕秦淺沒有一句自暴自棄,哪怕秦淺是真的樂觀真的開朗,蘇祈粲也知道,他不能經曆太長時間的等待。

秦淺是開在五彩的顏料和粗糙的畫布上的花,沒有色彩的世界就是地獄,沒有視力就意味著枯萎。畫家的靈感不會消失,但是畫家拿筆的觸感卻會生疏,當自己的手指再也表現不出自己的內心,他的靈魂定會一片片的被撕碎。

秦淺失去了他愛著的女友,他尚可以勉強的笑著,如果他再失去自己的創作,一定會迅速的崩潰。

“沒事的,會好的。我向你保證。”蘇祈粲陪著秦淺靜靜的坐了許久,他們稍稍閑聊,直到蘇祈粲不得不走的時候,因為他下午還有一場考試,最後一場考試,今天是6月27號。

秦淺點點頭,布製的不合體的病號服愈發襯托出他的瘦弱。蘇祈粲咬緊了下唇,他快步的走到門口。

“喂。”身後有低低的呼喚,蘇祈粲轉過頭去。

“你怎麼了?過得不好麼?聽起來很不快樂。”秦淺的說話永遠直白,“我不是指因為我的事,我是說其他事。”

“哪有,沒有,還好。”蘇祈粲的胸前一陣絞痛。

“我看不見你的臉,但我至少還聽得見你的聲音。”清冷的言語,洋溢著擔憂。

事到如今,你為什麼還要擔心我?你不是應該更加擔心你自己麼?蘇祈粲吸了吸鼻子,他笑著說,秦淺,你放心,你很快就能看見我的臉了。我向你保證。

蘇祈粲衝出病房,差點撞到了門邊一個顫巍巍的老頭,老頭搖著頭說,小夥子,你以為你說保證就能保證的?你看看有多少人為了那對角膜排隊?如果他家有權有錢他早就移植好了可以出院了,幹嘛還等到現在?

“為什麼要有錢有權?”蘇祈粲有些疑惑,他看見老頭的眼神輕蔑,分明是在嘲笑著他的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