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苗不太敢相信,便悄悄問旁邊的一位厚唇大嫂。厚唇大嫂撇一撇厚得嘟起來的雙唇,齒縫中嘶出幾口濁氣,熏得豆苗往後退一步,結果踩到了旁人的腳,被人臭罵了幾句。
“不是仉是哪個?真是發死!要出去就莫歸來,還吃什格回頭草?”
看來厚唇大嫂講話前嘶氣隻不過是一種習慣,並非有意要展示她的黃牙花。她睨了一眼垂頭啜泣的賴秀仔,扯著粗啞的嗓門,“嘎嘎”地說著,完全不顧賴秀仔的反應,弄得心善的豆苗很是後悔。她怕賴秀仔聽了會難過。不料賴秀仔這時卻抬起頭來,哭哭啼啼道:
“阿梁你沒哇錯呐,我是駑馬,想不到好料食呢。在外頭日子也難熬。你想我二十三歲進了老圍,三十五歲出去,過唔慣了,隻好討食討著歸來。”
“妹啊,你哇得沒錯,是咯樣哩。外頭有什格好?像我有孫有媳,都唔想出去當太奶,還是老圍咯裏頭舒服哇!”
王七婆大約來得遲,站在人群外頭,雖然年老眼花,耳朵還是好使,一聽賴秀仔這話,她立馬拍著門板,高聲說道。
“七婆,你老往裏坐啵?”
有人往裏頭讓王七婆,王七婆也就不客氣,她從人縫中擠進去,二話不講,拉了賴秀仔的手就往外行。
“閑話少哇,浪子回頭金不換,歸來就好。先到我屋裏食點粉皮絲,等下洗個身,再去找阿芸婆說個情,好不好?”
看來賴秀仔重歸謝家老圍一事著實蠻中王七婆的意。她以一種少見的熱忱把賴秀仔拉到了她房間,而且把房門關上了。
“做自家咯事情去,賴秀仔還不是賴秀仔?看得出花來麼?”
王七婆關門前探出半個身子,揮著一截圓胳膊嚷嚷道。豆苗奇怪地發現王七婆胳膊上的肉像水一樣,隻一晃便篩出了無數道漣漪,讓人擔心再晃下去她的肉會從骨頭上滑落下來,就像一床被風刮下的床單似的。
人老了就這種樣子?我情願靚的時候死掉去。我才不願意自己的肉跟冬天的豬肉凍子那樣影影動呢。
豆苗的思緒一下子跑得好遠,不過旋即便被邊上幾位婦娘人的悄聲議論給拉了回來。
“聽哇賴秀仔給拐到廣東梅縣當窯姐去了,得了梅毒才跑歸來的……以後她坐過的板凳不能坐,會傳染的。”
一個頭毛花白、形容枯槁的老嫗講這話時用手不斷地在鼻前扇著,仿佛梅毒是由空氣傳播似的。她的話剛落地,另一位麵容端正的中年大嫂就笑起來:
“沒有咯事,哇得甘像!賴秀仔進咯裏以前原有一個本村的相好,是仉死鬼老公的叔叔。那個叔叔遊手好閑,專門尋花問柳。秀仔的公婆?早幾千年前就得黃疸病死了。她老公也是得黃疸病死的。秀仔長得平展,就是有些好吃懶做,這就叫蒼蠅不叮沒縫的蛋,那個鬼叔叔後來真的把秀仔給弄上手了。村子裏的人發現後就逼著秀仔進了咯裏。記得不,那段時間對過山上不是經常有人唱山歌麼?對,唱那個下流歌的就是秀仔的叔叔。秀仔那次出去就是去找他。結果怎樣呢,那個鬼人把秀仔賣到南雄一個山坳裏去了。聽講買她的人家有點子錢,生了個孱頭崽,娶不到老婆,就買了秀仔。你沒看到秀仔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全是疤。那個孱頭的娘針尖尾上都起得天姿⑥,要幾厲害就有幾厲害。秀仔又懶,不挨打才怪呢!”
中年大嫂的口才蠻好,把一個本來挺長的故事壓縮在並不算長的一段話裏,邊上的人聽了都不做聲,末了才有人問中年大嫂是哪來的消息,中年大嫂笑了:
“你忘了?我可是跟秀仔同村人呐,不過我嫁出去了,可親戚都還在那個村子裏呀!上一墟不是有兩個人來看我麼?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對,是我老弟的老婆,他們講給我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