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布媛和路葦撕心裂肺地鬧分手時,齊小媚卻走進了夏冬家的四合院。她是被夏冬正式邀請和家人一起過中秋節的,這意味著夏冬對她的愛已經瓜熟蒂落,他們開始進入談婚論嫁的階段。
去見夏冬父母之前,齊小媚和他有一場備戰式的談話,確切地說,是她對他再一次的感情推動和加固。夏冬說,我父親嚴肅固執,對孩子的要求像對下屬一樣苛刻,你要有心理準備。齊小媚嬌憨地一笑:“有你呢,怕什麼?”夏冬拍拍她的後腦勺:“我也怕他,幫不了你。”
齊小媚順著他的話頭問他,要是你父母都不喜歡我,那怎麼辦呢?她想再次確認自己在夏冬心裏的分量有多重。夏冬想了想,模棱兩可地回答說,那我是不是來一次與革命家庭的決裂?齊小媚有些失望,但說出來的話卻十分體貼:“千萬別,我可不想當這個罪人。要是他們都不喜歡我,我就一直努力到讓他們喜歡為止。”夏冬聽了頗為感動:“你這麼善解人意,我沒有看錯你。”說著,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齊小媚趁機激勵他的熱情,摟著他的脖子,臉頰蹭著他硬硬的胡須茬,撒嬌說:“那你可得幫我,不許中途逃跑啊!”
夏冬被她撩得心熱熱的,緊抱著她說:“我怎麼會舍得?你不逃跑就好。”
齊小媚高興地吻他,兩人激情地吻了一陣,夏冬的手開始不安分起來,齊小媚在激情中仍然保持清醒,她一邊繼續和他接吻,一邊卻握住他放在她胸前的手,慢慢地將他的手移開。夏冬意猶未盡,卻也無可奈何,在他和齊小媚的關係中,他不知不覺做了被她掌控的人。
為了去見夏冬家人,齊小媚費了一番工夫。首先是禮物,送月餅太沒新意,何況他們家肯定不缺月餅,貴重的禮物也不合她的身份,恐怕還會影響他們對她的看法,最好是既不花大錢又能讓他們對她有好印象的東西,想來想去,齊小媚決定辛苦一下,自己動手趕織一副護膝和一頂帽子送給二老。至於穿戴麼,一定要樸素大方,再稍稍顯出一點韻味,她最後選中的是一件白底帶小黑圓點的長袖棉布連衣裙。
中秋節下午,齊小媚大大方方地跟著夏冬走進了夏家。
夏家的四合院從外麵看,一點也不張揚,小小的門洞,迎麵一堵影壁。繞過影壁,是空曠的前院,院子打掃得幹幹淨淨,夏冬說,司機、廚師和保姆住在前院,他們一家都在後院。穿過回廊,一到後院,齊小媚有一種進入深宮的感覺,兩邊的房子雕梁畫棟,十分精致,院子裏錯落地種著棗樹、泡桐樹,中間還有一個葡萄架,葡萄一串串地垂下來。
夏冬將她領進布置得像單位會客室一般的大客廳,便去通報他的父母。齊小媚坐在黑色碩大的皮沙發裏,對麵是她從未見過的大屏幕電視,腳下的紅漆地板雖然年久有些脫色,但仍然顯出一種內斂的豪華。她的頭頂上方掛著一幅巨大的長城油畫,讓坐在下麵的她顯得有些孤單和渺小。齊小媚心裏有微微的不安,夏家的氣勢超過她的想象,她摸摸包裏的護膝和帽子,想自己的禮物是不是有些寒酸。但齊小媚終究是齊小媚,她很快調整了自己的情緒,既來之則安之,她相信自己的應變能力。
夏冬陪父母進來時,齊小媚端莊地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他們問好。夏父伸手與她握手,果然像接見來賓,夏母看上去比較慈祥,客氣地讓她坐下,然後叫保姆倒茶。保姆是一位頭發花白的大媽,夏冬特意介紹說,這是王媽媽,小時帶我長大的。說著,還親熱地摟了一下王媽媽的肩。對這位老保姆,夏冬似乎比對父母還親近,齊小媚不敢怠慢,趕緊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接過茶。
接下來,夏父夏母對她輪流發問,無非是工作情況啊,家裏有幾個兄弟姐妹,父母做什麼工作,等等,齊小媚都一一作答,心裏鬆了一口氣,想他們也不過是尋常父母,關心的也是一般父母關心的問題,並沒像夏冬說的那麼難對付。一輪問答結束,她決定跟他們聊聊家常。以她的判斷,夏冬外麵有房,常常不回家,夏冬的姐姐早已出嫁,老兩口平常在家一定是寂寞的,她若是像女兒那樣溫情可人,一定會贏得他們的喜歡。
於是,齊小媚主動談起自己在湖南的故鄉,說自己家的院子也有一棵葡萄,是她父親在她出生時種的,母親卻喜歡種辣椒,炒菜時順手摘幾個扔到鍋裏,那個香啊。她說著露出孩子般的生動表情,引得夏父夏母忍不住微笑。夏父說,好,你也喜歡辣的,我有同盟軍了。原來,夏冬的母親是江浙人,沾不得辣,平常老兩口吃飯都各有自己的菜式。夏父接著興致勃勃地談到“文革”下放時,他如何就著一罐辣椒醬下飯,吃得過癮,而夏母卻隻能啃鹹菜疙瘩,無滋無味。談話氣氛開始輕鬆起來,夏冬在一邊快樂地向她眨眼,齊小媚假裝沒看見。
說到“文革”,齊小媚又順勢接了夏父的話頭,說,聽夏冬說,您下放時得了關節炎,我織了一對護膝,您看是不是合適?一邊說一邊從包裏掏出她花了兩個晚上趕織的灰色護膝遞過去。夏母接過來,前後看看,說織得真不錯。齊小媚又趕緊將毛線帽遞過去,夏母一看更樂了,說你手真巧,還能織出這麼好看的帽子。夏冬適時打趣,說你怎麼不給我也織一個?齊小媚看看他,嬌嗔道:“你的還沒輪到呢,下次我給你織條圍巾。”
四個人說說笑笑,很有點天倫之樂的感覺。不久,夏冬的姐姐姐夫也來了,王媽媽端上飯菜也上了桌,一家人就在後院的葡萄架下喝酒吃飯。夏冬的姐姐性格爽朗,想必夏冬已經跟她打過招呼,她對齊小媚很是友好,讓齊小媚感覺心裏暖暖的。席間齊小媚流露了一點點思鄉的感傷,說以前中秋時一家人也在院裏吃飯賞月,可惜她已經好幾年沒在家過中秋了。她的感傷流露得恰到好處,立刻引來夏家人的同情,夏冬姐姐給她夾菜,夏母言語溫和地說,女孩子一個人在外,是挺孤單的,以後想家了,就到這兒來吃飯吧。夏父雖然沒說什麼,但臉上也有一點慈愛的神色。隻有那個王媽媽,不知是因為不便說話,還是不太喜歡她,齊小媚覺得她對她反倒有些不冷不熱。
覲見夏冬父母的事就這麼順利完成,事後夏冬摟著她,大肆誇她有辦法,齊小媚得意地說,是我本來就可愛,還善良,哪個老人會不喜歡我?頓了頓,她又有點費解地說,不過,那個王媽媽好像不太喜歡我。夏冬說,怎麼會?她最疼我了,“文革”我父母下放,要不是她,我們姐倆都成孤兒了。
齊小媚不在意地一笑,不過是個保姆,她懶得多想。夏冬趁機跟她商量婚期,齊小媚卻期期艾艾地說,這麼快就把自己嫁了?我還沒做好準備呢。夏冬有點急:我都過三十了,還等什麼?
夏冬越急,齊小媚就越高興,這是她期望的情景,一個昔日對哪個女孩都不放在眼裏的男人,如今這樣急嗬嗬地求她,她有一種勝利者的成功感。不過,她還要適當地再拖一拖,讓這個渴慕她的男人覺得她不是那種輕易就可以到手的女孩,他以後才會更加珍惜她。
中秋節的第二天,方布媛癡癡呆呆地在辦公室坐了一整天,本來她該聯絡兩個下周應該進行的采訪,但她卻根本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就那麼對著一本雜誌,更多的時候是對著麵前的牆壁,直瞪瞪地發呆。
她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夢從開始到結束都是奇怪的,一個在迷蒙的夜色水光中飄進她生活的男孩,突然又在明亮而慘淡的月色下飄走了。這個男孩讓她經曆了她在孤獨日子裏渴求的戀愛的甜蜜與沉醉,歡樂與激情,還有莫名其妙的不安與惆悵,然後擺出一種意欲轉身的姿態,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和她對愛與不愛的涇渭分明的理解大相徑庭。她要一個男人百分百地鍾情於她,倘若他有百分之一的勉強都是對她感情的玷汙,所以,她隻能用一種決絕的姿態回報他的意欲疏離。但夢醒之後的感覺又令她恐慌,她又將重新陷於孤獨和憂鬱,獨自麵對一天又一天寡淡無味的日子。伴隨恐慌而來的,還有一種隱隱的恨意,她恨他走進她的夢又粉碎她的夢,恨他用曖昧不清逼迫她采取冷酷的方式結束他們的愛情。當她不得不揮刀刺向自己時,他似乎還在鼓勵她:“你很勇敢,你做得很好。”她因此又有一種強烈的不甘,難道他就能這樣輕鬆地放下她,毫無留戀地離去嗎?她對他,竟是這樣的沒有吸引力嗎?
晚上,方布媛繼續在辦公室枯坐。她心裏有種她自己也不肯承認的期待,期待路葦也許還會像從前那樣,在夜深人靜時打電話給她,但電話始終固執地沉默著。十點,她站起來準備離開,她再次看了一眼無聲無息的電話,突然湧起一種衝動。她的理性即時崩潰,拿起電話就撥出了那個熟悉的號碼。她聽到電話那頭路葦的聲音,她沒有應答,直到他掛了電話。
我究竟在幹什麼?方布媛對自己感到絕望。她走到門口,關燈鎖門。電話卻在黑暗中刺耳地響起,她衝向話筒,是路葦的聲音:“是你嗎?是你剛才給我打電話?”她說不,不是我。路葦的聲音有些低沉:“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再打給你。”
放下電話,方布媛心中陡然輕鬆起來。她有一種清晰的預感,她和他,並沒有結束,她和他之間的糾糾纏纏或許僅僅隻是開始。
第二天是周六,方布媛睡到九點才醒來,瞪著天花板想象她和路葦見了麵會怎樣,他會求她和好嗎?他會說他其實根本舍不得她嗎?她該痛罵他,還是迫不及待投入他的懷抱?可他隻是說打電話給她,並沒說要見她,她總是這樣一廂情願地沉湎於自己的想象,是不是太可笑了?
方布媛在床上空想了大多個小時,才懶洋洋地準備起床。突然,敲門聲響起,她慌慌地披了睡袍,起身去開門。路葦滿麵笑容地站在門口,她愣了,她無法控製臉上的驚喜,她能做的就是不讓瞬間湧上來的眼淚流出來。她低頭讓他進來,關上門。路葦看看她,一言不發就將她摟進懷裏。她溫熱的身體貼著他微微帶著寒意的外套,他涼涼的有著硬硬胡須茬的臉在她光滑的臉頰上摩挲,方布媛毫無思想就和他的唇急切地吻在了一起。她的眼淚痛快地流出來,感覺心裏被堵塞的一股壓力快速地釋放出來。
路葦在她耳邊說,我舍不得你,我們現在分不了。方布媛仍然什麼也沒說,隻是更緊地貼近他。路葦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他的手不自覺地從她半敞著的睡袍領口伸進去。方布媛意識到他的舉動,下意識地離開他的身體。路葦的臉有些紅,為了掩飾,他故作輕鬆地笑笑說,看來和我分手,你睡得很香啊。方布媛突然揮手在他身上亂打,邊打邊說,我恨你,恨你。路葦捉住她的手問,你有什麼理由恨我?方布媛一撅嘴:你好狠心。路葦輕鬆地聳聳肩:你我都一樣。
方布媛將路葦趕到門外,換下睡衣,又簡單地梳洗了一下,吃了兩片麵包。她的心裏流動著失而複得的欣悅,但她不會這麼輕易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她將路葦摁在椅子上,擺出一副清算的架勢:“你為什麼又來找我?”
路葦顯然早有準備:知道你不會輕易放過我,我會好好坦白。然後,他用一種方布媛很少看見的認真嚴肅的神態說,前天我一個人走了大半夜,快天亮時才回到學校。我一個人走在長安街上,覺得很孤單。真的,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我的生活一向熱熱鬧鬧,好像從來不缺什麼,但前天晚上和你說過分手,我覺得突然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心裏很空。和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溫馨,我發現自己其實很留戀這樣的溫馨。
“換個女孩,你一樣可以有溫馨感。”雖然路葦難得地說了一大堆肺腑之言,方布媛還是不依不饒。
路葦繼續誠懇剖白:“你是我第一個真正愛上的女孩,當然感覺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你那麼單純,一心一意對我好,除了愛,什麼都不圖。”說到這兒,路葦又換上慣常的調侃語氣:“雖然比較傻,但有本事把戀愛談成生生死死的樣子,想不跟進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