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1 / 3)

她氣喘籲籲地走到方序文家時,屋裏一片安靜。她屏住呼吸,正要輕輕敲門時,忽然從屋裏傳出李秀雲的聲音。李秀雲氣憤地質問著方序文是和誰生的孩子,接著是方序文慌亂的聲音,央求李秀雲聲音小些。卓婭仿佛能看見方序文慌亂的動作,緊張的神情。平時遇見一點小事,他的動作立時就慌亂起來,神情立刻就緊張起來,這是一個人成年累月生活在極端緊張的心情中產生的一種神經質的動作和表情。那時候方序文這些神經質的動作和表情就引得卓婭也無端地慌亂緊張起來。

卓婭嚇壞了。在卓婭處在恐慌之中時,又聽見李秀雲說要去報告保衛科,跟著她就聽見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不止是方序文的腳步聲,還有李秀雲的腳步聲,卓婭擔心的事發生了,她知道李秀雲在打方序文。卓婭這時害怕極了,她害怕方序文拉不住李秀雲,李秀雲跟出來撞上她,就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了。卓婭知道女人在這時候爆發的憤怒,足可以讓李秀雲做出任何事情來。卓婭嚇得跑開了。

卓婭站在遠處望著,李秀雲並沒有跑出來。她知道方序文攔住了李秀雲,但她不敢再過去了。

卓婭跑回家,把自己蒙在被子裏,還是擔心被人聽見聲音,又捂住嘴。卓婭大哭了一場。眼淚順著她柔軟的手指不住地流瀉到那繡著彩蝶的枕巾上。她委屈的淚水浸濕了那方繡著彩蝶的枕巾。

這時候她仿佛聽見了買買提老漢的妻子莎紮迪汗的歌聲,那能撫慰人心的歌聲。而那天晚上,莎紮迪汗的確在她的小院子裏唱著歌。

月光下,莎紮迪汗坐在廊間的地毯上,而那隻將分娩的綿羊就臥在她的身旁。這時候月光照耀著莎紮迪汗。月光像白色的紗巾從空中拋撒下來,籠罩著坐在豔麗的和田地毯上的莎紮迪汗。莎紮迪汗唱著歌,因為她知道她的綿羊此時需要她的歌聲撫慰它分娩時的陣痛。她那柔軟的心此時也仿佛聽見遠處一個姑娘的哭聲,她知道這姑娘的傷痛也需要她的歌聲的撫慰。

莎紮迪汗有時抬眼去望望天庭中懸掛著的那輪滿月,仿佛看見了遠處那位姑娘美麗的臉龐,看見那臉龐上的淚痕,猶如一抹彩雲從月亮麵前飄過,會以它彩色的身子約略遮住些月光。約略的缺失給人些微的憂傷。

莎紮迪汗知道那位姑娘是多麼希望聽到她的歌聲,以撫慰傷痛著的心啊。莎紮迪汗用她慈悲的歌喉,把她悲憫的祝福送向遠方,她期望用她的歌聲撫慰那姑娘傷痛著的心。

那天晚上方序文告訴李秀雲,離婚開證明的事都要等一等。李秀雲這時已平靜下來。她一直低著頭靜靜地聽著。她沒有辦法。在方序文說完之後,就提著包袱走出了方序文的家,去買買提老漢家暫住。

她走出方序文的屋門時,那一縷彩雲正好飄過月亮,月亮因此分外地明亮。明亮的月光照耀著李秀雲眼角的一顆淚珠。這顆淚珠仿佛結成了冰,從她的眼角快速地落下地來,摔得粉碎。

方序文等了好一陣才推門出來,他想目送著李秀雲去買買提老漢家,這時李秀雲已走進黑夜,黑夜立刻就吞噬了她的身影。方序文將推開屋門時,約略聽到一聲脆響,仿佛什麼落在地上摔碎了。他推開屋門望去的時候,看見的是一地如水的月光,仿佛許許多多的樹葉,樹枝,縱橫交錯地飄浮在這如水的月光裏。

不管怎樣,李秀雲去買買提家住了,他可以鬆一口氣了。早想把門窗修一修了,於是,方序文借著修門窗想放鬆一下自己的心情。

方序文在家門口扯鋸的時候,老皮正往小賣部去買煙。猛然,老皮被扯鋸的聲音吸引了,沒進小賣部,轉身朝方序文走去。

老皮走到跟前方序文才發現老皮來了。

老皮:你原來好像不會木匠?

方序文:是。

老皮:跟誰學的用鋸?

方序文:老藍。

老皮:有一回買買提和老藍吵架,是因為你告訴他,老藍不誠實?

方序文:是。

老皮:那個星期一是幾月幾日你還記得嗎?

方序文想了想。

方序文:記不起來了。

老皮不再問,又轉身要去小賣部。

老皮剛走出幾步,聽見身後方序文突然“哦”了一聲,老皮立刻轉回身。

方序文神情有些慌,一時不知怎麼辦好了。

老皮:想起什麼了?

方序文:等等。

方序文跑進屋。

一會兒,方序文拿著本舊日曆出來,翻到那一天給老皮看。那頁日曆上寫著買煙的事。

老皮回到辦公室,取出筆記本,記下方序文和老藍學鋸的事,又記下方序文星期一買煙的日子。老皮將本子翻到前麵,記錄中政委遇襲的日子和老藍編謊話的日子相合。老皮在這日子後麵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範東嶺現在是一臉的焦慮。甚至有時候他會把腰彎下來,頭垂向地麵,仿佛這樣才好受些,這樣才能承受得起重壓似的。他坐著的那把椅子在這時候也發出吱吱扭扭的呻吟聲,仿佛他心中的焦慮自己都發不出來了,要通過他身體痛苦的扭動,由這張椅子替他發出。而這種焦慮也傳染著坐在對麵的卓蘭。正像疾病的傳染那樣,卓蘭也染上了焦慮的情緒,胸口被擠壓得難受。她完全沒想到李秀雲會這時候回來,而李秀雲這時候回來一下就把原來已經平靜的生活又全部打亂了,並且朝著危急的方向發展。

範東嶺:恐怕會有麻煩了。我看保衛科不會簡單開個證明,要調查起來弄不好就會露餡。

卓蘭:那也要想個辦法呀。事情到這一步,出問題就不是一個人的問題。是瞞著組織去了內地,查出來就是政治問題。偏偏又趕在整風這個節骨眼上,我都不敢往下想。東嶺,不是我嚇唬自己,也不是嚇唬你,出了問題你想想會是啥問題,幾個人牽連進去了。三個人就夠集團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