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三女兒柳葉,正德倒是什麼也沒送。柳葉嫁給五台山馬家大戶的獨生子馬維奇,馬家的田土比鳳龍莊的大戶董耀祖大的田土還要多。馬家祖上原來弟兄眾多,老太爺年輕時以開油坊起家,起早貪黑,精打細算,講究信譽,通過幾十年的經營,手裏漸漸有了積蓄,於是置田買地,發了起來。
維奇爺年輕時曾與天佑爺一起參加平襄縣試、鞏昌府府試和省院試,取得秀才資格,同年入縣學署為廩膳生。倆人同窗數載,苦讀經書,彼此敬重。
有一年,他倆同赴省城皋蘭府參加鄉試,結果雙雙落第,臨分別回家時,家境殷實的馬老先生主動與王老先生約定將來要成為兒女親家。後來倆人娶妻生子,結果都生了兒子,這個約定一直延續到了孫子輩才得以實現。對於這樣的大戶人家,送點糧食之類的東西就顯得多餘了。
遇到好年辰,鄉民們高興,縣衙的老爺也皆大歡喜。新的昭告迅速發到各裏各保各甲:“因朝廷用度緊張,皇糧加倍征收,務必在寒食節前上解縣邑倉房,凡違反者一律治罪關押”。縣衙專門派出捕廳吏員,督促各裏丁糧稅收。
因牌長三年一換,輪流充任,其時正德已不任此職。他原本打算在豐收之年裏向族裏人戶討回任內自個墊補的數擔皇糧,見此告示,就張不開嘴。待繳納完丁糧和雜七雜八的捐稅,鳳龍莊除了大戶董耀祖家,大多戶人家剩餘的糧食,估計隻能勉強維持到來年夏收前後。
旱情在年前就有了預兆。入冬後老北風一直呼呼地刮個不停,天空灰蒙蒙地霧成一片,滿山滿窪的田土落了一層厚厚的黃土,將當年秋播後冒出綠芽的麥苗罩了個嚴嚴實實。三九之後直到二月中旬,平襄大地一片雪渣子也沒落下,田土焦渴地裂開了如碎磚爛瓦一般的口子。用手刨開幹裂的土塊,秋播的麥粒根子幹癟癟的沒有一點生機。春播的季節,種子卻無法下種。一個荒年又來臨了!
隔幾年都要經曆一番災荒的鄉民們,為了填飽肚皮,繁衍後代,自然擁有著應對災荒的非凡經驗。他們個個勒緊了褲腰帶省吃儉用,老的讓著小的,小的讓著老的,扶攜著維持生計。大地完全消融後,苜蓿地裏漸漸冒出了綠芽芽,不久杏花開了,梨花開了,榆樹上也布滿了圓乎乎的葉片片。
王商氏挎著柳條筐,先是去掐頭道苜蓿,後來打發天佑爬上樹去捋杏樹葉、柳樹葉、榆樹葉,摻到豌豆、洋芋、糜子、蓧麥、蕎麥等雜糧麵裏,做成各種各樣的菜麵糊糊。苜蓿和榆樹麵糊糊喝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可是杏樹葉和柳樹葉麵糊糊喝起來嘴裏那個苦啊,苦的讓人的舌頭隻打擺子。味道苦是苦,不咽咋辦呢?眼見麵缸裏的麵越來越少,冬田枯死,夏收無望,全憑菜麵糊糊救命呢。
天佑畢竟年輕,腸胃倒也通暢,正德和王商氏上了年紀,連續喝了幾個月的菜麵糊糊,樹葉子板結在肚子裏拉不出屎來,痛苦地整天眉眼不展。倆人倒了一罐又一罐的罐罐茶,卻不見一點效果。最後實在沒有辦法,隔幾天正德和王商氏蹲在茅房裏,互相捏著柳條棍兒掏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