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1 / 3)

午休有一個小時。二十分鍾就可以吃完飯了。工場沒有休息室,沒有地方可去,我走出工作間,在一樓和二樓的階梯處坐下來。閉上眼睛後我又想起翔哥。繼那個沒有說再見的夜晚,有一個星期的時間過去了,翔哥沒有再打電話來。翔哥給我的錢我沒有花,還原數裝在我的口袋裏,正如灼熱烙在身體上的一塊痕跡。

諾亞方舟的意義是讓人類的故事可以繼續演下去。翔哥之於我,像極了紮在手指上的一根芒刺。我覺得痛,仔細尋找刺的時候,卻發現刺已經不存在了。殘留著的一點點痛楚好像安慰。

無時無刻不想著翔哥,我患了神經衰弱症。

我拚命憶起那一家情人旅館的名字叫富士。

我確定有人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不可能是翔哥。大吃一驚地睜開眼睛,陳師傅的臉直逼在眼前正衝著我笑。分不清是真是夢,以為自己在這裏沉思了幾生幾世,也不過十幾分鍾而已。有了那一天和翔哥在富士旅館的經曆,我想陳師傅也是因為我是從大陸來的女孩才會如此放肆。我十分理性。“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我問陳師傅。

“午休的時間快完了,我看見你還睡在這裏,想叫你又怕嚇到你,所以這樣做了,你知道這樣比較溫柔。”陳師傅說。

我不說話,我有意令自己的兩隻眼睛放出冷冷的光,我用冷冷的光逼視著陳師傅。陳師傅的臉太白,白得過分令我覺得惡心。陳師傅的臉本身就是他每天製作的發麵饅頭。我永遠都不可能跟這樣一張臉發生關係。

整整一個下午,我幹活心不在焉。我十分懷念起大頭來。在國內的時候,無論我開心或者不開心,總是和大頭一起分享。大頭是那種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朋友。我後悔我沒有對大頭再溫柔一點兒。此時我對大頭的思念可以說是銘心刻骨的。

陳師傅忽然問我:“你做了這幾天的工有什麼感覺?”

我懶得理他就回答說:“馬馬虎虎。”

陳師傅接著說:“你們大陸人不行就是不行在馬馬虎虎這四個字上。大陸人得過且過。日本人就不一樣。”

陳師傅說的本來是有一點兒道理的,但是我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心煩,我打斷他的話。

我說:“陳師傅你是台灣人,台灣人算不算中國人呢?台灣人和大陸人一樣,一樣都有你說的中國人的國民性。”

陳師傅一臉的尷尬,我感覺好極了。

大陸人和台灣人都屬於中國人,有著相同的文化背景和國民性。是曆史將它們處理成彩色、黑白的兩個版本。多少年後我作為訪問學者被台灣政府邀請去台灣,我在台灣滯留了一個月,幾乎走遍了台灣的山山水水。我更加不明白台灣人莫名其妙的優越感來自於哪裏。坐在汽車裏從台北機場去台北時,印象最深的是晾在陳舊公寓的陽台上的女人的胸罩和三角褲。走在台北的馬路上,身邊的一個人,我記不住名字了,那個人說一點兒也沒有覺得是走在國外的馬路上。至於於我,我覺得是走在我常出差的那些地方的中小城市,好像煙台或者是天津這樣的城市。在難熬的酷暑裏,我們選擇晚上去夜市吃台灣風味的小吃,我在一輛推車前站住想買烤魷魚,錢還沒有遞上去,對方突然推著車子跑掉了。混亂中我聽見有人在喊警察來了,台北也不例外。警察是無營業執照的小販們的噩夢。大陸和台灣就像一張紙的反正麵,隻是相互看不見對方罷了。

從我和陳師傅開始,一場無硝煙的戰爭跨越台灣和大陸的空間悄悄地拉開了序幕。一對一,本來我是輕鬆地抱著好玩的心理的,但是福建的小林,這個有著黑色的皮膚黑色的大眼睛的女人,她成為陳師傅手中的武器,令我連連挫敗。特權是什麼?

陳師傅在我們巧合地相遇於車站的時候對我說,他願意每個月給我十八萬日元,隻要我肯做他的情婦。我覺得陳師傅的腦袋有一點兒不正常。陳師傅說他並不要求每天都和我怎麼樣,隻是偶爾而已。

陳師傅故意將話說得比較含蓄。但是怎麼樣、偶爾等話語的意思我當然懂。台灣是最晚廢棄妻妾製的,幾乎全世界的男人都喜歡在外麵搞七撚三,台灣的男人更喜歡金屋藏嬌包小老婆。我需要錢,在工場裏打工也不過是為了賺學費和房費。但是我說過我永遠都不會和陳師傅有那種關係的,因為我對陳師傅有一種生理上的厭惡。陳師傅太白了,發麵饅頭的那種白,帶著某種食物的氣味。還有,永遠戴著帽子的陳師傅的頭發是一種無止境的想象,裏麵藏著太多不美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