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部落
三、
事故和喪事辦完後,已經過去半個月了,李先後才堅持正式上班。領導和同事都同情他,也不給他正經事做,有案子要審時,就讓他做個陪審,不讓他具體操心辦理,他覺得自己閑得無事反而更痛苦了,男人沒了事業就仿佛失去重心一樣,大有找不到根的感覺。男人,很多時候是靠事業活著的,李先後更是,因為老婆下崗,他自然就成了家裏的重心,在單位總是辦案審判別人,口氣自然就養成了霸氣、獨斷的作風,老婆是天生的溫柔女性,十足的賢妻良母,在他麵前如小綿羊一樣溫順。二十多年來,從沒打架這樣的事發生,就是鬧點小別扭,也總是委婉地可塑性很強,該怎麼對他還怎麼對他,李先後心情好了隻淡淡說一句小話,衝她擠著眼笑兩聲,她表麵上白他一眼矛盾也就化解了。這樣的生活下來,他就養成我行我素的性格,在家裏,通常都是老婆、兒子們提議,他決定。日子過得風調雨順,他絲毫沒覺得家是羈絆,或有什麼不自在不順心的,一直都認為這個世界就是男人主宰,沒什麼不對的地方。他永遠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
星期天,他高興了就和老婆一起逛逛街,或去辦公室玩會兒遊戲,兒子已經在上大學,老婆屬正宗的傳統女性。把家裏收拾得一塵不染,衣服也總是熨得有角有棱,褲線總會直線一樣;每頓飯,她總是把飯端到他麵前,吃完一碗再盛來第二碗無需他動一下貴體,吃完了也隻是把碗放下就行。這樣的生活,仿佛是他們家鐵定的規律,沒有誰感覺哪點不對,哪點過分,就連兒子在家,也是受到母親同樣招待的,習慣早已成了自然。無論他出差在外還是喝酒晚歸,老婆沒有抱怨總是擔心地輕輕說關心話,就是他在電腦上玩遊戲,她也一直陪著他,溫情的看他玩,聽他笑也笑,聽他罵也罵。
寧靜而溫馨的日子被這天降大禍徹底打破,李先後一瞬間覺得他是如此的孤獨無依,總覺得天變暗了地也變灰了,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無依無靠,自己如斷了線的風箏,整天飄在空中,從家裏飄出來到單位,再從單位飄出來遊回家。特別是下了班回到家裏,再沒人為他拿拖鞋,接他脫下的衣服掛衣架上,有幾次他習慣性的把衣服舉在手裏,等人來接,見沒人接才霎那間醒悟過來,心裏頓時湧出一陣酸痛來,感覺自己錚錚七尺男兒竟然是如此脆弱。家,是那麼冷,冷得讓他不怕冷的人也覺得寒,特別是這出奇地靜,如果自己坐下不動,一根接一根的抽煙,整個家永遠是死寂一片,靜得讓他膽寒害怕。他一向是個大膽的男人,對於妻子訴說小時候聽的一些鬼故事總是嗤之以鼻,常常她總是自己把自己講得害怕,這樣就會直往他懷裏鑽,那時他心裏在想,是老婆故意用這個方法撒嬌呢,就不去揭穿她,男人對於女人知時機的撒嬌總會喜形於色。老婆也知道他從來不相信神鬼,孩子小時候有個什麼毛病,她總愛背著他搞點小迷信。
此時此刻,李先後倒希望真有鬼神和靈魂的存在,希望老婆能夠給他顯一回魂,或是留個影子讓他看一下也好,可是,都這麼久了,就是沒有一點跡象,特別是每晚睡覺時,他總想著做個夢吧,有時自己還對著她的遺像說,你給我個夢吧,在夢裏說說你現在怎麼樣了,如果怕我擔心就隨便說點什麼也行,可是,二十幾天過去了仍然什麼也沒有。這樣一來,他覺得是自己無情,為什麼自己連夢也沒有呢,不是人人都在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自己難道天天想的還不夠多不夠份量,或者說是對老婆的情不夠深不夠真?老婆有些生氣就故意不到他夢裏來相會,又有誰知道,他一向睡眠良好的人,有多少個不眠夜啊。有時他越想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亂想,才不得不用安定幫助自己入睡。他開始隻一片,後來二片、三片才能入眠。
二十多年了,兒子也馬上能自立了,該享點兒福時,她卻這樣沒福分扔下自己走了,你怎麼就不管我了呢,我飯都不會做啊,你讓我往後怎麼過下半生?想到這,他真的把淚留在被窩裏,這樣的夜怎麼還能睡得著;有時呢,則是先睡了一小覺,仿佛聽到老婆在叫他,猛然就醒了過來,再怎麼也沒了一絲困意,於是又想起過去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像電影一樣在腦子裏晃過來晃過去,揮不去趕不走直到天亮,這樣,他隻得起來洗漱。
其實,老婆活著時,說實在話,他並沒有多麼愛老婆或依戀她,無論出差到多遠的地方,那怕是西藏,他總是說走就走,從不婆婆媽媽,老婆也總是例行公事的安排幾句常規話。他常常恥笑別的同事們,吃頓飯都要打電話跟老婆請假,沒一點男人尊嚴,如今,自己卻怎麼就變得這麼懷念她眷戀她呢?人啊,也就是這樣,擁有的東西不覺得稀罕,一旦失去時才明白其珍貴價值。但是,自己實在說不清這一陣陣膽寒是從何生起,他怕過什麼,又怕過誰?又為什麼會怕?自己不由得譏笑起自己也小女人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