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1 / 2)

王師北征,三年不還,終於安平七年得勝而歸。

蠻夷族長投誠,獻上牛羊美女無數,並送自家小子彥上京。

王子彥年不過十二,便遠離家鄉,被今上賜宅邸於京郊,作質子軟禁。

又七年而過,時值太後千秋,帝大赦天下,親臨盛京高樓太平閣與民同樂,本大興而歸,不想途遇埋伏,其親衛擋箭而亡,至官府派兵,除一身沾了血跡的黃袍,已不見聖上下落,一時京城大亂,人心惶惶。

彥從噩夢驚醒,不過半夜三更,汗流滿身著實難受,恐再難入睡。

他翻身下床,想喚來侍女準備沐浴,卻憶起這伺候他起居的侍女昨日方請假離府,如今隻剩一管家王伯與他婆娘,怕是搭不上手來。

推門而出,如今盛夏,便是深夜也覺悶熱。他行至後院,找來水桶,繞了一圈沒見柴火,便直接褪了衣衫。

冰涼的井水當頭衝下,散去了周遭纏繞的熱意,彥隻覺通體舒爽,興致上頭,突聞院角有細碎響動,以為夜貓叨擾,細聽卻竟捕捉到細微的呼吸聲。

蠻族尚武,彥亦如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很快發覺那牆角呼吸不太尋常。急促,虛弱,那人恐怕受了重傷。彥自知身份特殊,府中絕不可有事發生,遂循聲而去,終在院角邊門找到一人。

那人斜倚牆邊,披頭散發,一身狼狽。

彥於五步外停駐,“不知貴客何來,此彥私宅,如隻作休憩,恐不勝招待,如尋求幫助,盼以誠相待。”

話至此,那人似苦笑一聲,終肯抬頭直視。他長發半掩,隻露出半張臉來,彥並未點燈,借著朦朧月光也能看出他麵色蒼白,他顴骨突出,五官深刻,隻此時形容枯槁,行將就木,偏那隻看向他的眼睛,幽深難測,充滿著蓬勃生氣,讓人難以忽略。

彥皺眉沉默,良久才聽哐當一聲,一柄匕首被甩至腳邊,那刀鋒泛著綠光,許是淬了劇毒。他一腳踢開了匕首,這才舉步上前。那人又已低下頭去,待走近,卻被猛地抓住了衣襟,那噴在他耳旁的氣息急促又虛弱,“我已坦然相對,望你也如此。”

分明處境不堪,卻偏偏趾高氣昂。彥有些好笑,正想反駁,卻覺那人將整個身體壓向了自己,細看,已是昏厥了過去。

彥無奈,這回看是不得不叫醒王伯了,他撥撥頭發,認命地將人扛去了屋裏。

王伯夫婦乍聽有陌生人闖進私宅驚詫不已,再見那人身受重傷更是憂心重重,偏彥作為主人心意已定,他們也隻得聽命行事,這夜注定是無法安睡,就連那人,也在之後不久發起了高燒,直至隔天中午才有所好轉,待他醒來,已是第三天的傍晚。

“胸口中箭,箭上有倒刺,刺上還帶著毒,”彥把完了脈,這才起身打了個哈欠,“加之本身體弱,你這傷怕是得養上段時間。”

那人聞言,掀被查看,果見胸腹已被包紮整齊,腰以下有些發麻,勉強動作都會傳來疼痛,看來真是傷的不輕。

“你這傷隻能靜養。”彥重新坐回床邊,卻不知從何處摸來了紙筆,邊說邊寫,“此毒凶險,已至肌肉,且你根基不穩,用藥隻能以柔為主,以後每日換藥一次,喝藥自是免不了的,待能行走,再泡幾日藥浴,應該能好全。”

那人眉頭緊皺,“可有藥能立刻清毒?”

“有是有,不過你用不了。”彥瞄了眼傷者,接著解釋道,“若真給你用了,怕好上兩天你就得去閻王那報道了。欲速則不達,可是有這句話?”彥似是想到了什麼,重又掏出張紙塗畫了幾筆,“我替你把這句話寫上,你著急時可當心經默念。”說著,他將手裏的兩張紙遞給了那人。

那人倚著靠枕,就看那兩張白紙上歪歪扭扭寫了一堆,像是鬼畫符,“不必給我,我心中有數。”他困難地挪動身子想要躺下,不料那兩張紙湊得更近了。

那人眯了眯眼,眼神有些利,“收回去,聽不懂我的話?”

彥有些耳熱,手卻伸得筆直,“其實,我是需要你畫個押,”他的眼神早已飄去了他處,“畢竟你這傷用了不少藥,又住著我的地方,得付錢不是?”

不知是否寫字動到傷處,那人的臉色有些難看。

彥收回紙,下頭龍飛鳳舞兩個字——祝均。

看了又看,耳上又熱幾分,“這位祝兄,不知可否再請按個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