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是天賦林家的嫡長獨子,一個是掙紮求生的透明皇子。林海已經記不起他與司徒景第一次見麵時是什麼情景了。他隻記得自己第一次隨著父母進宮,還是皇帝皇後的先皇與先皇後就將他留在身邊誇個不停。先皇子女眾多,與林海年齡仿佛的就有四五個,一個個或雍容或明豔的帝妃領著自己的兒女一波波見過,這中間是否有司徒景,林海難以憶起,以林小侯的身份尊貴,也確實無需在意。

是什麼時候看到這個人的呢?

林海每每問自己,一雙倔強的眼睛浮上心頭。明明比自己還要大上好幾歲,卻忍氣吞聲任由那幾個跋扈的伴讀言語擠兌,大大小小的皇子冷眼旁觀,全然沒有想到皇家的裏子麵子已被他們丟了個幹淨。林海自是更不在意的,隻是在兩天後偶然見到那摔斷了腿卻依然來上課的人掩都掩不住的畏懼神色,才生出了那一點點的好奇。

一發而不可收拾。

最難控製是人心。即使冷靜如林海,也難以控製自己,那一箭,林海就清楚地明白,動了心,生了情,管不了,斷不掉。

又能如何?

已經為他陰謀陽謀手段盡出,已經為他陰狠毒辣沾滿獻血,已經將他引見皇後奉為太子,已經做了他名正言順的伴讀,已經做了太多太多,還能做什麼?難道要將林家雙手奉上,成為家族的千古罪人?林海做不到,無論理智還是情感。

“所以,您離開了京城?”

“是啊,我急忙修書回林家,很快姑蘇就傳來你祖父病重的消息,就是皇帝也不能攔著我床前盡孝,我就這樣回了南方。”

“逃避管用嗎?”

“嗬嗬,和兒,也許你會覺得爹是一個逃避感情的懦夫,但爹自己並不這麼認為。男兒於世,情之一字,雖然重要,卻並不是全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身為林家子,我身負林家重責,天下,蒼生,一個小小的林如海,又算得了什麼?”

“更何況,和兒記住,林家人可為明主拋頭灑血,可為蒼生奔走請命,可為摯愛堅守本心,卻不會為錯誤的人留戀分毫!”

“所以,到最後,你結束了這段感情。”

“不,不是放棄,從未開始,又何來結束。我隻是在發現萌芽時,就永遠斷絕了他的希望。知道當年我為什麼會選擇賈敏嗎?不是所謂爭強,更沒有什麼嫉妒爭寵,我在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決定要娶她,因為那時的她跟離京前的我太像太像。留她在司徒景身邊,時時刻刻提醒司徒景我的存在,林家,我的頭上就永遠懸掛著一柄不知何時會落下的利劍,也就是在看到賈敏的那一刻我明白了司徒景的執念有多深,我要將我們之間的一切聯係斬斷,賈敏隻是其中的一環。隻是我沒有料到,賈敏對司徒景是動了真情,隻是我發現時已經太晚,差點連累了你的性命。我一忍再忍,隻因為那點愧疚,隻是,我可以容忍她自矜自傲瞧不上林家,可以容忍她內宅手段差點讓林家絕後,卻絕不會容忍她冒犯母親,輕忽親子,自作聰明,攪入朝堂,甚至冒險奪嫡,做著與心上人長相廝守的美夢。”

“居然會這樣。不知皇帝知道這些,會如何想。”

“你以為司徒景真的不知道嗎?和兒,不要小看任何一個帝王,無論明主還是昏君。這是我給你的忠告。這些年,林家暗中的勢力有多少,你大致應該有數。但我可以告訴你,司徒景如今手上有多少勢力,已經連我都不清楚了。那是我以林家暗部為藍本一手籌建,在離開時也從未放棄掌控,但是現在,我所看到的隻是他想讓我看到的,皇權,是最天然的優勢,他可以讓這些不見光的東西光明正大的滋長壯大,而我們隻能在黑暗中默默掙紮,避之不及。”

“是啊,夫人離世,皇帝到的卻比娘家還快,時機剛剛好。”

“林家的一舉一動,從未離開過皇家的視線,幾代前如此,如今更甚。”

“也就是說,他從來將您的拒絕與夫人的情誼看在眼中,卻視若無睹?”

“這就是帝王的通病,他們隻願相信自己希望看到的,卻對明晃晃的事實視而不見。這也是帝王的心術,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東西來達到自己的目的。你以為,他不明白賈敏恨我不惜自毀身體讓我絕嗣,他不知道賈敏愛他妄圖利用林家之勢攪動朝局?”

“隻是因為結果是他想看到的,所以他不會阻止。”

“如此說來,夫人還真是一個可憐人。親人、戀人都將她當作棋子、棄子,唯一因為愧疚真心相對的你,卻是她最恨的人。”

“可憐?或許。可這天下,何處不是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