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正深靜,東城,府學胡同內某處三進宅院。
此時院內各色桃花,迎著微風,吐蕊盛放,其間濃豔淡雅,各有春秋,徐徐清風過後,枝頭搖曳,暗香渲染,聞之令人沉醉。
第三進的正房內,此際燈火明亮,讓人看得分明真切,這房內是精心布置過了,無一物不精,無一物不美,分外的雅致華貴,大氣從容,用色和格調中看不出主人家男女,但卻不難看出,此處定非尋常府邸。
允真端坐繡墩之上,身上大紅錦袍仍未換過,滿頭珠翠在燈燭映襯下寶光流動,華美難言,明眸如天際寒星,閃爍動人光彩,此際雖是略帶怒意,直視對麵這蒙麵男子,卻仍是明豔不可方物。
這黑衣男子身穿黑衣,頭罩蒙頭,隻露出一對精光閃爍的眼睛,黝黑深沉。躊躇片刻後,他終於開口:“此番多有得罪,謝小姐萬勿見怪。”說罷拱手一禮。
允真卻是不言不動,神情凝肅,看他有何文章要作。
男子卻也不以為忤,輕聲說道:“此地乃京師府學胡同段宅…”說到此處,允真眼眸一寒,卻聽他不急不緩說道:“段士章段大人的府邸。”
允真並不言語,那男子停得片刻,繼續說道:“我們暗夜明鏡堂是想謝小姐幫個忙,暫且留在段士章身邊,為我們搜集一些緊要的消息和文書。”
允真心中一凜,卻仍是不動聲色,隻是緊緊看著這男子。
他接著說道:“還請謝小姐放心,我們暗夜明鏡堂雖然隻是江湖中一個小門派,卻是行事有節,進退有度,不會有違綱常正道,讓謝小姐為難。”他將明鏡堂的來曆和行事守則略略向允真解釋了一番,繼而說道:“隆慶爺時己巳年至己未年,韃靼犯我大同,薊州,錦州等地時,大內秉筆太監馮保與戶部尚書詹一鳴暗中勾結,克扣軍餉。此外,嘉靖爺時丙寅年,淮州和徐州歉收,兩地同時饑荒,饑民倒懸,隆慶爺時己巳年,湖廣一帶出現大蝗災,災民無數,餓殍遍野,在這兩個大災年中,馮保竟敢與詹一鳴裏外聯手,屢次暗中克扣朝廷加恩下撥的內帑賑銀,實是罪無可恕。這些案子,朝中大小官員或是不知情,或是不敢言聲,但我明鏡堂斷不會置之不理。如今個中詳情我們均已有所掌握,但仍需要更多確實憑據,才能一舉扳倒馮氏一黨,予其致命一擊。”允真聽至此處,略略頷首,麵上現出沉思之色,但仍是靜靜傾聽,以待其下文。
那男子看著允真美目,聲音漸漸凝重:“這樁樁件件,均是由閹黨一流作下的惡事,馮閹為一己私利,陷天子於不義,置軍民於水火,實乃惡行昭彰,天地不容,如今詹一鳴雖已告老,但馮保身為隆慶爺欽定的顧命之一,愈發權焰滔天,不可一世,他把持朝政,陷害忠良,上欺君主,下壓百官,有這豎閹一日在,百姓荼毒難免,天下安定亦不可期。”
允真知道,這男子所說,卻也並非虛妄之言。隻因允真為家中獨女,且天資聰慧,其父謝望直在世時,卻也時常說些朝中之事與她知道,再同時說些自己的見解,略加評議,並不以允真為女子而閉塞其言聽,故而允真對朝中大事也是有所知曉,甚而時有一些獨到見解,為其父所讚賞。
這權傾一時的太監馮保,字永亭,號雙林,乃直隸衡水人士,十餘歲時就已入宮,因其能棋善琴,通曉文墨,在嘉靖帝時即任司禮監秉筆太監,嘉靖爺常稱其為“大寫字”而不呼其名。隆慶爺時,馮保提督東廠,兼理禦馬監,到得本朝萬曆爺處,更是以隆慶爺遺命“閣臣與司禮監同受顧命”,升任司禮監掌印太監,得以與內閣首輔高拱,次輔張居正,高儀同列顧命,輔佐幼帝登基治國,被萬曆爺尊稱為“大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