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已是漸漸熱了,即便辰時之際剛下過一場雨,但眼下時近正午,這地麵仍遊離著絲絲熱氣,仿似那地底下的邪熱,都已隨著雨水蒸騰起來,非要鬧騰個痛快一般。
但縱然是這樣的天時,賀嬤嬤仍舊穿著一套頗厚的衣裙,不緊不慢的走在路上。她是甚麼人物?她是在廣平侯府和錦衣衛都指揮使大人府上都聽過多年差的人,自然是該拿出些個從容氣度,來讓那些凡夫俗子瞧瞧,見過大世麵的體麵人,該是何等樣的言行舉止……別的不說,就身上這套芙蓉紋樣錦緞湘妃衣裙和淨藍色雲綢比甲,也是多年前,廣平侯府的三小姐恩賞下來的,這般好的料子,尋常的豪富人家都未必舍得買來裁用,更別說那精美秀致的做工了,雖是沒剛做好時那末新淨光鮮,但就路上走著的這些人,恐怕連見都沒見過罷?哼!
賀嬤嬤就這麼一麵想著,一麵略昂著頭往明秀家中行去。心中還暗暗發狠,一定還要想出路子,看看再進哪戶權貴家中做事。她心中知曉,自己被呂管家放出府來,必定是那“顧氏”的授意,卻也不知自己何處露出了馬腳,讓她抓住機會如此整治。但回念一想,她又覺著疑惑不已,若是當真抓到把柄,他們又如何會輕輕放過自己,還得了整整一百兩的遣散銀子?
雖是得了這些銀子,賀嬤嬤心裏兀自憤憤不平,生生沒了指揮使大人府上的體麵差使,即便鄰裏們麵上不說什麼,心裏卻定是在嘲諷自己吧?哼,狗眼看人低,且等著瞧,老娘要教“顧氏”也沒個好果子吃。
雖然段家老太爺去過別府之後,段氏祖宅並無其他人到那裏鬧騰,但他們不去鬧,說不準是不敢鬧,而並非不想鬧。有時候,一場全活大戲,缺的就是個合適的楔子,倘若有個墊場的戲碼先熱熱場子,那之後粉墨登場的角兒們,肯定會唱得更來勁!
這個由頭,就讓明秀出麵去給他們罷!再怎麼說,出府之時,呂管事也曾明明白白的遞了話過來,讓她勿要生事,故而想來想去,這出頭鳥,還是讓明秀來做便是。台前的人唱得好,幕後的人也有功勞不是?
算計著如何攛掇明秀前去段氏祖宅,挑撥段士章的正室和妾室與這顧氏爭鬥,賀嬤嬤心下暗暗冷笑,姓顧的,我且看你還能風光得了多久,等段氏的主家娘子一到,還不得生生揭了你的皮!
驀地,賀嬤嬤卻是瞄到了街對麵走著的一個人,她心下微微一震,當即扭過臉去,想要避開那人。卻誰知那人眼尖,也是一下子就看到了賀嬤嬤,頓時扭著肥大身軀,大呼小叫的小跑了過來。
卻原來,這人正是賀嬤嬤的鄰居,張媽媽。這張媽媽有個在順天府做了多年捕快的兒子,名喚張萬忠,他雖不是甚麼權貴豪富,畢竟吃的是公家飯,穿的是官府衣,在街坊四鄰間倒是頗有些顏麵,就連街長見了他,也得給幾分顏色。何況張媽媽的女兒張玉翠,業已說給了一個工部的七品小官,眼見著就要出嫁了,故而這段日子裏,她是得意非凡,等閑也沒個好臉色。賀嬤嬤心裏清楚的很,這婆娘一向與她明中暗裏的搶風頭,此時她既是落魄,又何必上去討個沒趣?
但她想要躲開張媽媽,人家可不肯就這麼放她過去。隻見她扯住賀嬤嬤,一時間問個不住,似是將賀嬤嬤從段府辭工引為畢生憾事,前後左右的說個沒完,直恨得賀嬤嬤暗咬牙根,隻想一腳把她踹開,但生生忍下這口氣後,她又擠出些笑容,矜持的說道:“唉,畢竟在府上做了那麼些年,該帶的丫頭也帶出來了,夫人她體恤我上了年紀,家裏老頭子也需人照應,就讓我回家裏好生歇著,這不,我拚命推辭,夫人還非得送了老大一筆銀子給我養老,還讓我什麼時候想見她了,就回府裏去看她,不必通傳……唉,說來說去,這都是府裏老爺和夫人的恩典呐。”
那張媽媽聽了,雖是不知真假,心裏暗暗眼紅又不屑,卻也滿臉堆笑,打著哈哈:“哎呀,大妹子你人好幹活又利索,那些大人物,可不就是稀罕你這號能幹人麼?”
二人明裏親熱得幹柴烈火,暗裏卻恨不得刀劍相加,虛應故事一番之後,眼見著就要各自離去,那張媽媽忽的又叫了一聲,繼而說道:“瞧我這記性,大妹子,你那遠房堂弟家,可是出了件大事兒了。”話未說完,她的手已猛地被賀嬤嬤死死捏住,捏得她好生疼痛,忍不住又是叫了一聲高的。
隻見賀嬤嬤麵上笑容扭曲,乍看去已是近乎獰笑,她緊盯著張媽媽,牙縫中擠出話來:“張家媽媽,我堂弟家卻是如何了?”見張媽媽連連呼痛,她這才突地省過來,趕緊放手賠不是,張媽媽一邊嘟囔抱怨,一邊卻遞了個響雷般的消息來,明秀不明不白的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