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這些日子心裏不太舒坦,群臣心中自然是明白的,能在這巍巍朝堂上屹立不倒,各位大人們,自然是各有各的神通,各有各的手段了。
六年一度的京察已是將近收官,京都那邊南察的奏疏已經呈遞上去了,聽聞聖意覺之尚可,但京師這邊北察的奏疏,卻被一直壓住不動,這其中的道道確是耐人尋味。不難想見,皇上對京師這邊的京察折子並不甚滿意。而四品之上,無須吏部和都察院考評的官員,其自陳條奏也並無批複,這就著實令人惶恐了。
按祖製,“京官六年一察,五品下考察其不職者,降罰有差;四品上自陳,去留取旨。外官三年一朝。”亦即是說,京官六年一考,謂之“京察”;外官三年一考,謂之“外朝”,而五品以下外放官員和京官的京察,按例由吏部尚書及都察院左禦史共同主持,考功司郎中參與,吏科給事中、河南道禦史谘訪協辦,並由吏部尚書及都察院左禦史將評判結果上奏,四品及以上官員,則是自上條陳,述職陳情,或去或留,則取裁聖意。
隻因京察之後,無論官職大小,均是分等四階:稱職、平常、不職、貪汙闒茸,而降罰升遷的處分亦是據此而來,稱職者可擢升,不職者降職,平常者不升不降,貪汙者付法司查處,闒者罷歸,這最後一條,又等同於朝官們多年寒窗苦讀掙來的功名,從此付諸東流,隻因祖製有言:“計處者不複敘用,定為永製。”
故此,這京察猶如高懸在諸位朝臣之上的鍘刀,每六年一度便升起一次,至於今年鍘到的是誰,卻是如何也說不好。況且,連各部堂的掌印官自陳的條折都被按下不敘,隻怕,這卻是風波再起的前夜了。
這如許多京官中,最難受的,當屬本次京察的主事官,吏部尚書梁春龍和都察院左都禦史羅致存。這梁春龍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的親信,而都察院左都禦史羅致存則是張相張居正的門生,如此卻是不難想見,此次京察官員的去留取舍,自然有不少是出自馮掌印和張相的共同授意。
此刻為難之際,梁春龍和羅致存私底下,分別再到馮掌印和張相處打探消息,商討對策,但馮掌印說起話來,卻是模淩兩可,南是北,北亦是南,讓人雲裏霧裏,不得適從,而張相重病在身,卻是索性閉門不出,連羅誌存都吃了個閉門羹。
馮掌印和張相本是這二人的靠山柱,如今卻是如此推脫,著實令人不忿。隻是馮張這兩位也是人精中的人精了,此次京察,看去不同尋常,局勢詭譎多變,若是再從中動作,隻怕有心人會看在眼裏,更怕那天威難測,禍福自招。
再一旬過後,聖意終究還是下來了,但這聖旨一下,頓時朝野之間,軒然大波。吏部尚書梁春龍與都察院左都禦史羅致存遭罷免,吏部考功司郎中沈東平和吏科給事中黎端削職為民,河南道巡撫高永鎮罰俸三年。此次京察,至此告負。
此後,萬曆爺卻是命刑部尚書嚴清代任吏部尚書一職,以為百官表率,重啟北察。這位嚴清嚴大人進士出身,清廉恤民,且才幹卓絕,曆經隆慶和萬曆二朝,曾是幾經起複,曆任工部員外郎,保定知府,巡撫四川,貴州,戶部右侍郎,還曾任南北兩京大理寺卿,戶部右侍郎,三遷刑部尚書,在這緊要關頭,確是代任吏部尚書的不二人選。
這嚴尚書為人耿介,雖彼時馮保和張居正聯手把持朝政,卻獨清而不附麗,剛正而不貪枉,此次萬曆爺將此人調任吏部,確是一著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妙棋。
很快,京察在嚴清主持下重啟,無論是馮保的黨羽,還是張居正的門人,抑或是彼時已現雛形的齊黨,浙黨,楚黨等,均被嚴格甄選,百般查核,肅查了不少貪官奸惡,卻也拔擢了不少才學俊彥。
嚴清嚴審細核,不論出身來路,倘使有德有才且政績民望均有可觀者,俱皆考評中肯,薦任適當。即便諸位言官均在暗中牢牢盯住嚴清,但凡發現任何不當之處或徇私之舉,立時就要拾遺舉奏,參劾問責,但卻始終未能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