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天晴,段府主宅。
上百年的老宅子了,雖是前兩年府裏專門請來工匠高手,將整座宅邸整飭一新,但畢竟曆經不少年歲和風雨,穿行於這雨後的重重院落間,一磚一瓦,一樓一台,仿佛都在靜靜訴說著,段氏伴著大明朝走過的滄桑歲月。
往昔的崢嶸氣象,痕跡還未散去,如今的顯貴風華,又已次第鐫刻,傳承未央。
靜鳴齋,段毓之段老爺子的書房。
身穿富貴忍冬團花錦袍的段毓之,與段士鈞,段士章隔著條桌,把酒對座。
酒被略略溫過才呈將上來,淡淡胭脂色的酒漿一倒出,書房內登時滿溢清冽濃鬱的酒香,醴泉流芳,不飲而醉。
酒是隨州清心堂所出的佳釀,二十年陳的玉梅春,市麵上難得一見。此酒口感清淡,回味之中卻又不失甘美瓊腴,素有“隨州錯濯水,念念玉梅春”的美譽。老爺子上了年紀,雖不似年青時般嗜酒,閑暇時卻仍願意小酌幾杯。此酒以青梅釀製,養氣活血,老人家偶爾品嚐,卻是再好不過。
段毓之端起小巧細薄的玉杯,卻是先聞一下濃烈的酒香,才緩緩飲盡這難得佳釀,片刻之後,方才搖頭晃腦的說道:“你們祖母也真是的,那麼小的酒杯,半口也不到…”話是這麼說,細長雙眼卻仍滿是笑意。
段士鈞拿起麵前的筷子,為老爺子布些下酒的小菜,也是笑著說道:“祖母她老人家也是憂心著您的身子。”一旁的段士章亦是含笑點頭,並未言語,隻拿起一旁的精致玉壺,徑直為祖父滿上一杯。
段毓之輕拈頜下短須,看著這如今堪稱朝廷棟梁的兩位孫輩,一時之間,老懷滿溢喜慰之情。如今段士釗和段士章兄弟二人,分別官居吏部右侍郎和錦衣衛北鎮撫司都指揮使,一文一武,俱是才華滿腹,官聲政績亦為時人盛讚,堪稱銳誌匡時,精幹任事。他二人如此年紀就能位居高位,把控實權,委實不可多得。其間雖有家族助力,但兄弟兩人自身的天分和勤勉卻也是不可或缺。畢竟大明開國兩百餘年,京城中簪纓貴胄,衣冠門閥多不勝數,世家子弟亦是雲集此處,但卻不見得有多少人能與他們二人比肩而立。段氏一族,有後人如此,這鍾鼎之家,宦達望族,何愁不能代代傳承?
他淡淡一笑:“細細想來,你們祖母說的卻也不錯,酒這東西,冷酒傷肝,溫酒傷肺,熱酒傷胃……隻是,這來去都傷,卻還要顧慮重重,卻更是傷神,“人生如寄,多憂何為”?索性,想喝就喝便是……。”
段士章與段士釗對視一眼,繼而笑答:“祖父,還是酌量為佳,品酒一道,盡興就好。”話雖如此,手底卻仍是照例為酒杯滿上。
段毓之打量著這兄弟二人,緩緩點頭,卻是話鋒一轉:“嗬嗬,酌量,還確是應該多斟酌啊……”段士釗不動聲色,段士章放下玉壺,卻是不由自主的挺直腰背,心知祖父這是有話要說。
段毓之沉吟片刻,細長雙眼中寒光顯露:“如今朝中局勢未明,人心鬼蜮,魍魎橫行,你們兄弟二人,卻是須得分外小心從事才是。”目光如刀,自二人麵上掠過,最後是深深的看著段士章眼眸,威儀畢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