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北島的許多詩一樣,《走向冬天》也是一首社會寓言詩,它描寫的是一種悲壯的求索精神。在對荒謬的現實完全絕望之後,詩人不甘沉淪的心開始了新的尋覓,而前路迷茫,使得詩人的尋找充滿了悲劇性色彩。詩中仍然使用富於象征內涵的意象,意象能指和意義所指之間的非同一性使詩歌的意義具有不確定的特征,保持著朦朧詩的審美特點,象征性所帶來的不確定性使詩充滿了現代感。
朦朧詩之所以朦朧,主要在於兩方麵的原因。其一,這批詩人重新發現了詩歌意象的繁複性和多意性,並在詩歌寫作中充分利用了這種繁複與多意,來形成詩歌表意的多樣,這主要是通過形象思維的跳躍、逆轉和矛盾性共存等手法,修正了以往詩歌的單意性和線性思維模式。其二,是詩人出於表達自我的需要。朦朧派詩人大多是經曆過“文革”風雨的一代,他們的熱情和青春在時代的風雨中被消磨、被傷害,目睹了動亂期間人性的泯滅和黑白的顛倒,對社會充滿了懷疑。他們有明確的懷疑意識與自省意識,這種懷疑心理反映到詩歌創作中,從而更強化了詩歌涵義的曖昧。
另外朦朧詩的朦朧某種程度上也是由時代的封閉和禁錮造成的。“文革”時期是一個失去理智的、瘋狂的文化恐怖時期,大批的進步文化思想及其優秀成果都被當做“毒草”而加以無情地摧殘和蹂躪,正如《走向冬天》所描繪的,人們生活於沒有生機和活力的文化環境中。以朦朧詩為代表的新詩潮之所以能夠重新湧動人本主義文學創作潛潮,使“五四”傳統能夠得以延續,首先是人本主義作為人的精神現象,並不會因為某種異己力量的壓抑而消失,相反,壓抑的激化隻能使它更加頑強地凸現出來,並使之形成一股思想潮流,從某種意義上說,新詩潮詩歌就是這種壓抑激化的產物;其次,“五四”以來的人本主義文學傳統和一部分外國文學作品滋養了當時的那一批青年詩人。盡管當時絕大部分進步文學書籍都已被列為“禁書”,但正是那些被查禁的“黃皮書”卻在 70年代初的一些青年中引起了“地下閱讀”熱潮,西方的一些優秀的文藝作品仍然在私下裏被廣泛閱讀,這股地下閱讀的熱潮起到了思想解放的作用,當時的青年詩人從譯出供“批判”用的《麥田裏的守望者》《帶星星的火車票》和一些西方現代派詩歌等文學作品中學到了大量嶄新的表現手法,一些國內詩人的優秀作品也以手抄本的形式在民間閱讀,直接推動了地下寫作的活動,北島的詩一開始也是以手抄本形式傳播的。在這樣一個重壓的社會文化環境中,人們並不能自由地說話,詩歌的象征、隱喻、暗示就成為一種富於時代特征的表達方式。
從某種意義上說,對朦朧詩的閱讀應該是一種尋找——我們受詩人的暗示和召喚走上尋找之途,目標隨著錯亂的意象飄忽不定,並不明確。但那隱晦的暗示一如詩人的眼睛,暗中引領我們在森林深處穿行。尋找的過程本身就充滿意味,它在時刻的迷途、轉向和頓悟中摸索前進,於矛盾和迷惑中尋得個人的理解。詩人北島還有一首詩叫《迷途》,鴿哨聲、森林、湖泊都成為迷途中的障礙,尋找到最後隻是藍色水麵上自己深不可測的眼睛,這首詩恰似一篇閱讀的寓言,提醒著我們詩歌閱讀中的微妙之處。對於《走向冬天》,我們也應該尋找,尋找詩人真實的意思。一批早醒的覺醒者,義無反顧地前行,盡管前麵有連綿不斷的冰山,也要堅定不移地“走向冬天”,“走”就是對命運的抗爭,對人的自由本質的追求,其中蘊含著實現自我的、自覺承擔憂患的責任感。
北島的詩歌創作開始於“十年動亂”後期,正反映了從迷惘到覺醒的一代青年的心聲,“十年動亂”的荒誕現實造成了詩人獨特的“冷抒情”的方式,也就是由深刻的思辨性所帶來的冷靜。清醒的思辨與直覺思維產生的隱喻、象征意象相結合,具有高度概括力的悖論式警句在某種程度上既突破了朦朧、振聾發聵,又富於詩意的哲理。北島帶著對現實的清醒意識,像“走向冬天”一樣走向自己的批判對象,《走向冬天》也成為他“冷抒情”的典型示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