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小斌生於 1954年,山東榮成人。年輕時下鄉插隊落戶, 1972年開始寫詩。後來當工人,因愛好寫詩不能經常上班, 1984年被工廠除名,之後一直靠階段性打工維持生活。正如有些評論者所說,梁小斌是他們那一代寫詩的人中最沒有從詩歌寫作的成功中獲得實際好處的人。
梁小斌的《雪白的牆》《中國,我的鑰匙丟了》發表後,引起巨大的反響,成為朦朧詩的經典之作,也有人把這兩首經典詩歌當做是“傷痕文學”的代表作。《中國,我的鑰匙丟了》寫在 1979年,首次刊載於《詩刊》 1979年 10月號上。 1978年在政治上是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年份,而 1979年又是中國思想解放、最為活躍的一年,這首詩的發表,又以詩意感召的形式將人們進一步喚醒。
十年“文革”是“革命”的瘋狂,當人們沉浸於虛妄的紅色革命時,它讓人們的生活迷失了很多東西。生活中本該有的童真、誠實、愛、美和自由,在十年瘋狂的追尋中都失落了,而這個自由童真的世界正是人們賴以生存的精神家園。按照詩人的比喻,十年“文革”就像人們沿著大街瘋狂的奔跑,在奔跑中,人們回歸家園的鑰匙已經丟了。《中國,我的鑰匙丟了》就是作了一個這樣的比喻,這首詩是在一個時代結束、民眾猛然覺醒的大背景下發表的,這引起人們極大的共鳴。一時間標為“中國,我的 XX丟了”的詩滿天飛,梁小斌借這首詩表達了自己的企盼和理想,而這樣的理想又是整個時代的企盼。不僅僅是一個小孩遺失了回家的鑰匙,一個國家的民眾都遺失了理想國的鑰匙。
那一年中國“覺醒”了,他們發現他們遺失了“鑰匙”,這是一個形象的比喻,也是一個準確的描述,詩人用詩歌簡潔的方式勾勒出了一個沉重的命題。這也是梁小斌詩歌寫作的一個明顯特征,總是用一個單純的形象或故事來說明一個深沉厚重的主題,在這首詩中就是用一個兒童的迷失來比喻人民整體的曆史失落。這在《雪白的牆》中也有類似的形象建構。
說的是孩子,指稱的是曆史,詩人代人民立言,這樣的詩人是時代的詩人。而若幹年後,梁小斌卻為這種大眾理想的表達進行了懺悔。 2007年,在接受南方都市報采訪時,梁小斌發表了以下懺悔的言論(梁小斌:《我為〈中國,我的鑰匙丟了〉懺悔》,載《南方都市報》2007年 2月 8日):
……(《中國,我的鑰匙丟了》)這首被稱為“新時期文學”代表作的詩,引來了不少讀者給我寫信,甚至有解放軍戰士把家鄉房門的鑰匙寄給我,他也要奔向荒野,嚐嚐“丟失鑰匙”後的心靈滋味。
……一個詩人在寫出“鑰匙”之前,他在寫什麼樣的詩呢?我曾經說過,我是個逃離上山下鄉勞動的冠軍,但我的確由衷地抒發過“第一次進村”的情景,來謳歌知識青年到農村的那場運動。我記得,當“公社美景看不夠”時,到底是把麥苗采在手,還是把麥穗擁在懷,我頗費心思。因為麥苗在手,是破壞春耕,而采下麥穗,又是掠取人民的勞動果實。詩人對一個舉動作如此揣測,說明他的心跡仍然處在左右搖擺之中。
一個詩人必須對他寫的詩承擔責任,這是我心頭的沉重石頭,我在謳歌那個暴戾時代的時候,因為早有《理想之歌》在我的頭頂,我在那個理想主義的詩壇上,沒有哄搶到“暴風雨中的海燕”那頂桂冠。沒有搶到並不說明就沒有搶奪的願望,沒有搶到活的階級敵人撿回來鬥,我隻搶到階級敵人留在家裏的壞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