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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是楢樹,所以葉子才會發黃;正因為葉子會發黃,所以才會有落葉。秋雨霏霏,疾風颯颯。一陣狂風掠過,小丘上千萬片樹葉迎空飛舞,猶如一群群小鳥似的,一直向遠處飛去。等到樹葉落盡,綿亙數十裏的森林,一下子都變得光禿禿的;冬天的蒼穹高高地罩在上麵,武藏野墮入了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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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條筆直的林間小路,可能一連半公裏光景兩旁的樹木都已滿是黃葉。在這條小徑上獨自靜靜地走著,那是多麼愉快啊!夕陽的餘暉鮮明地照射在右麵的樹梢頭,四周一片寂靜,隻是不時聽見葉子落下來的聲音。前前後後,不見一個人影,一路上不會遇見任何人。如果那是樹葉落盡的時節,那小徑也就被埋沒在落葉下麵,每走一步,腳下就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音。向前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樹林深處,樹梢猶如一個個纖細的針尖似的指向著天空。這種時候更不容易遇見人,更寂寞了。隻有自己踩著落葉時發出清脆的腳步聲,不時地有一隻雉鳩拍著翅膀吃驚地飛開去,使你感到驚異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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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沉,原野上吹起了強烈的風,樹林在呼嘯。武藏野的薄暮,寒意徹骨,這時候,你就可以加快腳步了,再回頭時,想不到新月已經爬上了枯林的樹梢,放射著瑟瑟的寒光。風仿佛要把月亮從樹梢上吹落下來似的,突然,你已來到曠野裏了。這時候,你大概就會想起那名句來:
暮靄籠罩著群山,
黃昏的原野裏,
秋草暗淡。
(十五) 還有一種叫木禪一致
與金木水火土的中國式的自然五行不同,日本人是木火土金水。前者重金,後者重木。前者重再創的亮麗,後者重本色的古樸。不同的藝術和不同的審美也就顯現了出來。昭和四十二年(1967年)英國曆史學家湯因比到伊勢神宮參拜,當他站立在蒼涼的千年古樹林的下麵,激情油然而生,用毛筆當即寫下這樣的一句話:我觸目到了形成所有宗教的最基底的東西。他後來在與池田大作的對話中,再次口出名言:“森林中有神聖之物。”
當我們感受到東京的明治神宮,在其百萬平方米的神域內,有17萬棵樹木茂盛地生長著,用它綿綿不絕的厚厚的一層綠色,靜靜地“鎮守”著神宮的時候;當我們散步在通往日光東照宮的37公裏的日光街道,兩旁20萬棵的杉樹聳天入雲,給人帶來綠的震撼的時候,我們再次體驗到了“森林中有神聖之物”這句話的深刻性。
和歐美人的“石的文化”、“鐵的文化”對立而言,日本人是“綠的文化”、“木的文化”。德國植物學家在考察了日本的伊勢神宮的森林、鹿兒島的霧島神宮的森林、茨城的鹿島神宮的森林、山形的羽黑山神社的森林、和歌山的熊野那智大社的原生林後說,和食肉的歐洲人相比,日本人相當智慧地保存了大量的原生林,這是祖先賢明的表現。而歐洲人由於放牧的需要,很早的時候就愚蠢地在砍伐原生林。鬱鬱蔥蔥的森林,給日本民族帶來了特有的靈性。霧氣彌漫的森林,給這個民族帶來了特有的氣質。
日本的神社裏必定有森林,而寺廟裏就不一定有森林。這是為什麼?實際上一直到彌生時代為止,森林幾乎覆蓋了日本列島。日本是在彌生時代以後才開始砍伐森林,把那裏的森林改造為田地。日本人花了2300年時間,一直幹這件事。目的是為了擴大水稻種植麵積。但是,有些地方的森林是不能砍伐的,那就是神社周邊的森林,神聖的地方不能沒有森林,這是為什麼呢?
從繩文時代開始,日本人就有神靈附體於樹木的思考,這個思考被保留了下來了。所以,有神社的地方必然要有森林。用樹木中的神靈來鎮守神社,鎮守子孫萬代的幸福。繩文陶器上的花紋,表現的就是樹木中神靈的信仰。伊勢神宮的祭神儀式,宏觀地看就是表現了一種對樹木、對木柱的信仰。日本學生物學出身的昭和天皇,雖做錯不少事,但說對了一句話即“水滋潤了綠,綠帶來了水”,而水和綠(木),恰恰是日本文化最典型的特質。
日本人還認定森林裏有和敬清寂。樹木與樹木相視而立,互敬互愛,生出空寂。在森林的苔席地,靜坐點茶,趣味夾著品味。
如果說有劍禪一致的說法,有茶禪一致的說法,那麼還有一種就叫木禪一致的說法。
成了自然體的自己,動劍。
成了自然體的自己,點茶。
成了自然體的自己,視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