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妓文化的浮生歡世
(一) 她們總是令我歡喜
京都的白。櫻吹雪。舞女的粉頸。鴨川上的白鷺鷥。平安神宮係在架上的白色詩簽。
京都的曆史。天皇,權臣,武將,高僧,文人,畫家,藝匠。
京都的四季。春櫻,夏綠,秋楓,冬雪。
京都的一豔。藝妓。一身醒目的柳綠色,代表夏天。一身醒目的粉紅色,代表春天。一身醒目的朽葉色,代表秋天。一身醒目的白梅花色,代表冬天。
可以這樣說,最能代表日本文化的那種獨一無二性、最能代表大和民族的那種陰濕柔軟性、最能代表日本人的那種母性體質的,恐怕就要屬日本的舞妓和藝妓了。
這是一個神秘的青春女子世界,這是一個充滿迷幻的為上流社會男客服務的“聖地”。因為神秘,因為迷幻,所以300多年來,日本的舞妓、藝妓又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巨大的“黑洞”。因為是黑洞,所以又吸引了為數不少的日本文人學者來解構其謎。
為追蹤京都舞妓,為她們拍攝了20多年藝術相片的日本著名舞妓攝影家溝緣先生,前幾年出了本《京都的舞妓——歲時記》的寫真集。打開這本寫真集,我真是被震動了。這是一種怎樣的令人神往令人懷柔的美的世界啊,其中,有一幅《雪中祗園》的作品:
一位頭戴十二月花簪的美麗舞妓,身穿淺色素雅的和服,足蹬高高的木屐,右手輕巧地撐著白色絲綢的傘,靜靜地佇立在茶屋的門前。暮色時分,團團的雪花在空中飛舞,在舞妓的周身飛舞。
靜謐。寒風。冷雪。
雪花中的舞妓,就像飛舞著的精靈。
攝影師溝緣先生在其作品下麵題字曰:“這樣的光景已經很少見到了。”
作家永井荷風在其《江戶藝術論》中曾這樣描寫日本的藝妓:
憑倚竹窗,茫茫然看著流水,
她們總是令我歡喜。
是的,藝妓的人生如同窗外潺潺流水,帶給人瞬間歡樂的同時,最後剩下的隻有回憶。踏著小碎步的藝妓,優雅地回眸,和著櫻花那死在最絢爛時的浪漫,讓古老沉靜的京都,神秘依舊。
(二) 京都藝妓的意象學
紙燈下施著粉黛的笑、竹窗裏晨起的慵懶,閑散時浮生裏的短暫歡快。
是繁華極豔,卻又隱藏著悲傷的味道。物之哀。
藝妓完全是肉身藝術品的究極姿態。這種藝術品既有高度的美,又具有滿足大眾遊玩的要素。藝妓象征日本人美的意識。藝妓的一舉一動都在美的規範下樣式化。藝妓個人的本性(如果有的話)隻能隱藏在職業的假麵背後。藝妓通常繼承先輩的名字,臉上塗上很厚的白粉,所以你是誰、她是誰、你與她有何不同,基本沒有。她們是一個化驗室裏出來的“無臭”標本,或者說是同一試管裏出生的嬰孩。
藝妓文化從遊樂中誕生。在日本,“遊樂”這個特定的詞語,原本是用來表示歌舞音曲。而從事這個歌舞音曲的是誰?是遊樂女,也叫遊女。本來日本的遊女並不單純是賣春女,而是藝能人,屬於歌與舞重要職能中的一個。如日本古典能、歌舞妓和文樂中,以遊女為主人公的作品就有很多。但是隨著時代的向前,純粹性這個觀念有所鬆動。在客人的素質走向低下的同時,遊女的素質也往下走,會藝能的人越來越少。這就為會藝的人出世提供了可能。慢慢地藝者(藝妓)登場了,這個角色替代了會彈三味弦的遊女。在明治以後的文學作品中有很多登場的藝者。
藝妓的工作簡單地說就是出售技藝。現在一般的定論認為,日本藝妓誕生於江戶時代的吉原妓院街。那個時候製定了明確區分地標準:用三味弦和舞蹈等技藝為客人服務是藝妓;用身體為客人服務的是妓女。而在藝妓中又分未成年與成年:未成年的藝妓稱之為“半玉”(也叫舞妓);成年的藝妓稱之為“一本”(いっぽん)。擔任舞蹈藝妓的為“立方”(たちかた),擔任三味弦、歌曲演奏的藝妓為“地方”(じかた)。藝妓的工作不僅僅是在筵席中的表演,還要善於言辭烘托氣氛,取悅客人。
藝妓生活所在地,日語叫“置屋”或叫“屋形”。通俗地說就是藝妓館。藝妓接客表演的地方叫做“茶屋”。茶屋原本是茶館發展而來的,從原來的喝茶小憩到客人尋歡,藝妓表演的專業場所,是茶屋的發展史。京都現在還保留了一些傳統的茶屋。一般都是兩層的小樓,進門就是玄關,玄關後麵是樓梯。二樓就是寬敞的和式大房間,鋪著榻榻米。客人沿四周席地而坐,中間空出,是藝妓歌舞表演的地方。陪客表演,藝妓稱作“座敷”,座敷原本是在榻榻米上鋪坐墊的意思,轉引為接待客人。藝妓們聚集生活的地方,以前叫“廓”,在江戶時代還用圍牆圍起來,當然是為了對藝妓的嚴加管理,不得任意外出。現在圍牆已經沒有了,藝妓們居住處用了個富有詩意的名字:花柳街。實際上,這“花柳”兩字,是取自唐代詩人王勃的“花紅柳綠”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