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曾經入蜀的人,包括雄心勃勃的政治家、逃難的皇帝、割據地方的諸侯、窮困潦倒或意氣風發的文人、隱士、旅行家等,如此眾多的人物構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他們匆忙或閑適的背影像剪紙一樣粘貼在蜀道兩旁的崖石上,雖然經曆了若幹世紀的風雨,但仍然鮮活如初,仿佛入蜀的經曆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對於雄心勃勃的政治家來說,蜀地雖然偏遠,但卻是必須納入他們視野的一塊戰略要地。“天下未亂蜀先亂,天下已治蜀未治”的警誡之語時時在他們的頭腦中回響,因此曆代的統治者在蜀地相繼修建了秦城、羅城、皇城、滿城。這些多用於屯駐軍隊的城堡都修得巍峨壯麗,已然成為戡亂固國的一大象征。而對於唐玄宗和唐僖宗這樣的逃亡君主來說,蜀地又成了他們躲避政治風雨的地方。在這塊凹陷的肥沃的盆地中,他們在享受舒適的帝王生活的同時,又得到了精神和肉體上的喘息,從而為收複破碎的河山創造了條件。
杜甫騎著瘦骨伶仃的馬穿越蜀道來到蜀中的身影還在我們麵前晃動,這個憂鬱而多難的詩人把蜀地當作了下半生的歸宿。他在浣花溪畔的草堂裏寫下了被後人千古傳頌的詩篇。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隻有蜀中能擺放一張平靜的書桌,能為詩人提供一個吟詩作賦的環境。而對於大多數曾經入蜀的文人來說,入蜀是他們必須完成的一種人生經曆,從汪曾祺、賈平凹、餘秋雨、老舍、張恨水以及陸遊、高適等人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他們在入蜀以前都對蜀懷有一種熱烈的憧憬,當這種憧憬上升為一種衝動的時候,他們便撇下其他的事情,帶著一雙多情的眼睛和一顆單純的心靈來了。他們像描寫自己的家園和親人一樣描寫著蜀中的山水、城市和人物,毫不矯情,感情的流露分外真實。
明末清初的湖廣填四川移民運動,可以說是入蜀人數最多和規模最大的一次,進入四川盆地的人達到了一百六十萬之多。這些窮苦而意誌堅強的人,在他們祖傳的家譜中牢牢記下了他們入蜀的理由,那就是:“聞西蜀天府之國也,沃野千裏,人民殷富,天將啟吾以行。”他們把入蜀當作是上天對他們的啟示,說明“蜀”這個詞語在他們的頭腦和記憶中是天堂般亮麗的所在。
農民英雄石達開、張獻忠把入蜀當作他們建立政權或休養生息的地方,希望通過蜀地的滋養幹出一番更大的事業,然而命運之神沒站在他們那邊,大渡河無情的流水和盆地四周的山巒使他們逃不出清軍的圍殲。蜀既是他們的希望所在,同時又是他們的葬身之地。
隻有古代或近代的隱士們,在蜀中秀麗的山水間流連,聽著山穀間溪水和鬆濤亙古不滅的聲響,一門心思打坐參禪。
蜀地為各種各樣的人提供了接近它的理由和接近它的方式。通過他們的一次次踐履,一次次親近,“蜀”這個曆史地理概念已然演化成一個內涵豐富的人文概念。就像“走西口”一樣,“入蜀”這個詞成了一個心理旅程的代稱。
大詩人李白的詩句“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可謂把蜀的神韻形象生動地傳遞出來了。站在華夏的高度,作為造物主的上蒼特意製造了這麼一塊肥美閑適之地,然後又怕人看見似的,另外增加了許多高山河穀作為屏障,使那些想窺探它的美麗的人在曆盡千辛萬苦之後,才得以苦盡甘來,融入“萬戶千門入畫圖”的境界之中,然後發出“不枉來一遭”的感歎。
入蜀的人用他們的身體或文字記錄下了他們的真實感受,文人墨客、沒落帝王和隱士、娼妓們的感受看似不同,而實質上卻驚人的一致,其精神實質都是感歎蜀這個地域如何美麗安詳,居家也好,建立偏安一隅的小朝廷也好,都是人生最理想的歸隱之地。盡管有“少不入川”的警語提醒著,但這種實質的誘惑還是難以抵擋。
曾經入蜀的人給我們留下了一種生命運動的方式,將來還要入蜀的人也必將沿著前人的生命和心理軌跡行走,這就是蜀的魅力和魔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