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任父親怎麼軟語相求,都不肯開門。我躺在床上,看著陽光在窗簾上劃過漸變的軌跡,最終滑向晦暗。我能感到汽車的飛馳,行人的歸去,時鍾的低語,流螢的歡鬧,夜風的追逐,萬物都在我腦裏留下影像,卻終沒有自己體溫的痕跡。
“東青,是哥哥,開門好嗎?”
這個家裏,哥哥是跟我最親的,父母親雖也疼愛我們,但難免偶爾逞家長的威嚴。哥哥卻一直寵愛我,能容忍我隨時隨地的突發奇想和小打小鬧甚至胡攪蠻纏。闖禍了總有他護著,仗著他的縱容,在家裏我無法無天,在外,我橫行霸道。當然不是在幹什麼傷天害理違背道德原則的事,不過在別人眼中,我就一間歇性神經質的非常人。
他就這麼輕喚了一聲便不再說什麼,門外終沒什麼動靜,讓我以為他早轉身離去。猶豫了一陣,我悄悄開啟了一條門縫。隻見他仍在那裏站著,一如從前。
我突然覺得自己已沒什麼理由再享有他的愛護,好不容易平靜的心又再被難過折磨。轉身跑回床上,用被子緊緊包裹自己。
聽見他輕輕地推門進屋,輕輕地關上房門,輕輕地向我走來,輕輕地在床沿坐下。
我想起白天裏他的憤怒,他的緊張,他的焦慮,他的不安。
他微微一歎,說起父親在書房裏不停地抽煙,母親的眼睛已經紅腫。我沒在意他到底還說了些什麼,也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東拉西扯吧,我的思緒仍然停留在白天他剛回家的那幕。
他看滕博根的眼神,讓我難受。那裏麵有太多的情緒,不是幾個詞語可以描述的。那神情,活像是被同謀背叛後的仇恨。這使我覺得他知道的遠遠不止父母親所了解的。
他最後把話題又牽回了父母之愛上,他說他們對我的愛是真誠的。
我仍是沉默。
他似乎察覺到我的注意力不再那話題上,忽然俯身過來,拉開我蒙頭的被子,溫柔地揉亂我的頭發。接著,他回憶起我闖入他生活裏的情景。
那年東蕭七歲,跟著父母到海邊度假。在盡情地玩耍了幾天後,一家人決定去看日出。
翌日,他便依偎在父親的環抱裏,靜靜等待迤邐奇景的到來。這時,群星已走完它們的旅程,漸漸消失於無際的蒼穹中。東方的天色已發白,空氣愈加清涼,海水拍打岩石數著心跳的節奏。不久,潔淨的藍天上,羅紗般的玫瑰色慢慢散開,越來越濃烈,花絮似的雲霞閃爍著金紅的光彩。接著,金光噴射,但見一輪火球冉冉升起,一時間,萬道金光,驅雲散霧,漫天彩霞浮動,起伏的海水也被渲染,金光粼粼,閃爍得如同金蛇狂舞。這讓他們在清新的晨曦之時,感受到大自然孕育著的蓬勃生機。這種生機是那麼的久遠,那麼的震人心扉。
此時,就在那火球般的太陽中心,有個黑點不斷擴大,不斷逼近海岸。東蕭不禁閉上眼睛,黎明的光彩讓人眩目。待到睜眼時,他確定自己永遠不會遺忘當時所看到的景象。
一隻通身霞光的雄鷹背負青天而來,鷹爪緊緊抓住一個包袱。
它顯得十分疲憊,但它平展開的雙翼卻散發出不屈的意誌。它離東家三人越近,東蕭就越感歎它健美豐碩的身姿。一切瑰麗的景象都在這天之生靈麵前黯然失色,它是天地的精華,是萬物的靈長,拍打礁岩的浪聲仿佛是它搏擊長空的長嘯,撲麵而來的海風如同它揮動雙翅的餘威。縱使有紅霞在天,也掩蓋不住羽翼的青色光澤。那抹純淨的青,反而在霞光中耀眼異常。也許是真的耗盡了它的力氣,還來不及降落在沙灘上,便墜入了淺灘中。那包袱被這麼一摔,一聲啼哭立即響起。東蕭馬上連跑帶爬地趕過去。看見青色玉石碎了一灘,隱約能拚出一隻鷹的形態。海浪層層撲來,衝散了破碎的玉石。他急忙撲在那堆玉石上,想用身體抵抗海水的侵奪,但身軀太過幼小,必然無濟於事。在自己被嗆了幾口海水後,他能保留的就隻有手中拽著的一塊圓潤玉石,細看時便辨出那是鷹之眼。而此刻,父親母親早已抱起了包袱,裏麵有個哭泣的嬰兒。小家夥似乎是被剛才那一摔給弄疼了,他胡亂揮舞著小拳頭。
東蕭跑回去把手展開給爸媽看。父親看著兒子手中的玉石,再看看妻子懷裏的嬰孩,不禁感慨萬千。他突然想起滿族薩滿教神諭中,那人世間光明與黑暗的支配者。
羽蟲三百有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