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年過去,柳樂遠終於登臨絕頂,放眼望去,蒼汨九洲可與其相爭之人寥寥無幾。逍遙自在之時,也偶爾回首往昔,總不自禁地笑歎:自己這一生,雖說可算跌宕起伏,精彩非凡,但那些改變他命運的巨變,都被老天爺巴巴地塞進短短幾天之內。有時候僅僅幾個時辰,便讓他品盡大喜大悲,世人所謂的天堂地獄,於他來說,往往隻在一息之間。
失去了一隻眼睛的那段時間,可謂是他心態最灰暗的時刻。但就在同一天——
他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朦朧的視野裏,纖挑的黑色身影模糊成一片氤氳墨畫,他微微眨眼,下意識地想再看清楚些,那人卻在倏爾之間淡了顏色。
他身旁的水月繪低嗤一聲,立刻跳了開去,幾點迫近的銀星伴著尖細的風聲深深紮進了水月繪原本所站的地上。
不給水月繪反擊的時間,毫無預兆地,那黑衣人如同鬼魅一般驀然浮現,皓白的手腕下是一把暗沉沉的短刀,正順著一種詭異的、飄忽不定的路徑削向水月繪的脖頸。
這下柳樂遠總算看到黑衣人的臉了,濃眉細長秀致,大眼清麗含光,瓷白皮膚,嫣紅嘴唇,整個人都標致極了——這位能與將他逼入絕境的水月繪鬥得旗鼓相當的高手,居然是個分外年輕的女孩。
“茲——”
一聲尖利的摩擦,水月繪抽出了自己一直當擺設的長劍,勉強擋住了這預料之外的一擊,同時其人借力騰空後躍,企圖借此拉開距離。步小樓莞爾一笑,暗色的眼眸裏漾起流金。
淩厲冷酷得仿佛鷹隼,透著嗜血的、勢必要撕裂獵物的戰意。
如影隨形一般,步小樓緊緊貼了上去,幽藍的刀鋒追逐著他的破綻。水月繪不擅近戰,奈何來自步小樓的攻擊猶如暴風驟雨,根本不給他抽空施毒的機會。
兩人纏鬥著,逐漸遠離了猶自坐在地麵的柳樂遠。飛揚的塵土起起落落,不知何時,他放下了一直捂著眼的手,散亂的長發自然垂下,擋住了那驚心動魄的傷處。暴露在空氣中的哪隻眼——也是唯一完好的眼睛,正幽幽地盯著拚鬥之中的二人,神情晦暗。
他慢吞吞地摸出長笛,橫笛在手,湊至尚沾著血跡的唇邊。
“唳——”
兩人愈鬥愈狠,戰至酣處,被這嘹亮的笛聲一擾,身形紛紛滯了一瞬,耳中嗡嗡作響。柳樂遠自己也不好受,嘴角處溢出一縷縷鮮血。他卻恍若不覺,反而全力催動內息,笛音越發變幻不定,時而高亢尖銳,好似凶獸的悲鳴;時而低啞悲戚,如同厲鬼的哀哭。襯著柳樂遠慘白而毫無表情的半張臉,真真像極了冤魂索命的場景。
原本就有些淩亂的房間,此時更是淪為人間地獄。
“原來這就是‘心魔引’……”
悠悠的一聲輕歎,很快便消散在笛聲裏。
發出這聲歎息的人懶懶地半坐半倚在軟玉床沿,雙手雖將耳朵捂得嚴實,卻仍有那麼幾聲含幽帶怨的笛音鑽了進來,令他的臉微微泛白。
他忍受了一會兒,向識海內的柳星夜訴起苦來:“嘖,真難聽,這小子在搞什麼?怎麼敵我不分?看看你的學生多難受啊,小臉都皺成一團咯。”
步小樓的狀況的確不佳,隻是水月繪比她還要慘些,一招一式幾乎完全失去了章法,隻能憑著本能來格開步小樓的刀鋒。
柳星夜淡淡道:“他本就年幼,兼之心神不寧,控製不好範圍也是難免。”
音殺是最難控製攻擊範圍的武技,群攻是它的優勢,也造成了它的弱勢。靈音柳家的人在音律小成之後,都會致力於學習對音波方向與強弱的把握,以防對敵時傷及自身。
“嗬。”
柳新葉輕笑一聲:“罷了,你那學生受傷,又與我何幹——”他懶洋洋地拖長了調子,話鋒一轉:“我說,聖尊大人啊,這床可是能解百毒的寶貝,不打算敲一塊回去麼?”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在象牙白的床麵上,發出介於玉石和布帛之間的清柔聲響。
柳星夜沒接話,但柳新葉卻驀地從中體會出一股不屑之意,不由失笑:“聖尊大人,知道你看不上,可我還是挺稀罕它的。”
他看向侍立於一旁的青衣美人,拽住她的袖子拉了拉,仰起小臉笑眯眯地道:“挽月,幫我把這張床挖出來,好嗎?”
挽月:“……”這天真可愛的畫風……
柳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