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將引劉焱進屋坐下,歎息地說:“已熔煉多日,隕石絲毫未損。”焱一聽感歎:“真是頑石,先生想出什麼法子?”幹將搖頭:“一籌莫展,待多燒幾日看看。”莫邪進屋正好聽見二人談話,說:“夠傷腦筋的,破天荒地遇到這樣的事情,冶鑄龍淵、泰阿時也沒這麼困難。”焱忙起身行禮,寒暄數句便坐下商量鑄劍的對策。
三月時間已過,隕石未化。將心中苦悶,這一日清晨獨自悄悄出屋,帶著沉重的心情前去鑄劍台觀看。見爐中隕石如起初一樣,長歎一聲。心想:天啊,將注定不能冶鑄此石嗎?回想到三年之期臨近時即是自己命歸黃土的日子,心中惆悵萬分。失落地來到山上冥思。莫邪起床未見幹將,猜測估計是看隕石。於是趕到那兒,並未見人。莫邪問:“可知幹將來過此處?”劍爐的守衛回答:“來過,但已離開。”莫邪說:“知道去哪兒?”守衛說:“看到朝山那裏去了。”
莫邪順著山路尋找,見幹將在一株大樹下深思,愁容滿麵的,心裏跟著不是滋味。悄悄地上前蹲下握住他的手,靜靜地陪著。將扭頭凝視妻子,一種淒涼感頓時襲上心頭,說:“劍難以鑄成,實在不甘。”莫邪理解他的心情,勸慰道:“離交劍的日期尚早,怎能輕易放棄。回想從初次見你到如今,遇見過多少困難,哪一次不是硬闖過來。這一次僅是簡單的煉石罷了,定會闖過去的。父親和表哥此刻正在注視著你。將!記得你當初說要鑄成天下無雙的好劍,那就讓它變為現實。”幹將帶著感激的口吻說:“邪兒,有你陪著真好!”
當夜,疲困不堪的幹將帶著倦意入睡,妻子瞧著那副睡覺的樣子,想起以前捉弄的事情,麵色露出微笑。幫著蓋好被子,心滿意足地睡下。月光淡淡地透過窗子照進屋子,倒影出微微陰影,使四周籠上一層肅穆的麵紗。屋外蟲鳴陣陣傳入,聲聲似安眠曲一樣悅耳。
雲霧四處彌漫,平原一片荒蕪,半生半死的植物連成一片,延伸到無盡的天邊。雜草叢裏藏匿著神秘的生命,時時發出節奏整齊而優美的聲音,空曠卻清晰悅耳。偶爾會有飛物躍出草叢,飛向天的盡頭。幹將昏睡在草叢裏,寂靜如死一般。微風拂過,蕩漾起千層波浪傳向遠方。幾株草隨風不停擺動,來回在幹將臉上遊動。幹將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動,意識模糊地想看個究竟,眼睛卻沉重地睜不開。忽然耳邊傳來莫邪的聲音:“將!”他使足勁睜開雙眼,看到妻子微笑地出現在麵前,心裏頓覺的暖暖的。他揉揉惺忪的睡眼,環視四周,問:“這是什麼地方?”莫邪像沒聽見似的,引著他朝草叢深處行走。漸漸地荒涼消失,二人不知不覺間步入蔥鬱的叢林,灌木相連,錯落有致,濃鬱的色彩簡直如畫師精心調製的出來的,鮮豔明麗。幹將望著這一切,又開口問:“這是什麼地方?”莫邪依舊笑而不語,繼續前行。倏然間,水流聲陣陣傳來,清脆響亮。將朝周圍張望,見不遠處有座山屹立,煙霧氤氳,山色秀麗,宛如有神仙居住。待進前觀看,一泓清泉映入眼簾,流水從萬丈高空順著掉落,濺到長滿青苔的山石上飛散出萬點水珠,被陽光照得閃閃發亮。千萬道水簾別有韻味地連成一體,跌落如山腳的清泉,真是一處人間仙境。莫邪回頭神秘地說:“就是這兒。”
將被眼前秀美的景色迷住,心想:“要是與邪兒能在此廝守終身,人生無憾!”聽到莫邪說話聲,立即收回神遊的心,慌張地應諾:“是處修身養性的地方,靈山秀水的。”耳後傳來歡暢的笑聲,將回頭一看竟是歐冶子和莫天,喜笑顏開地叫:“師父,師兄。”莫邪雀躍地跑上前緊緊抱住莫天,激動地流出淚水。歐冶子笑說:“表妹,怎麼還和小孩似的哭鼻子。”幹將說:“邪兒天天念叨師父和你。”莫天拍著女兒,像哄小孩似的說:“別哭,爹不是在這兒嘛。”
良久莫邪止住哭泣,經幾人勸說方才破涕為笑。四人坐在泉邊的石塊上,莫邪說:“爹,表哥,將得到一塊隕石,怎麼熔煉都不見熔化,你們可要想想辦法。”歐冶子笑說:“此事我與母舅已經知曉。”幹將一聽迫不及待地問:“可有什麼方法?”莫天穩重地撫著胡須,慢慢地說:“那隕石不是人間之物,經曆千萬磨難掉落,不通世間靈性,自是不怕烈火煉燒。”莫邪追問:“那該如何是好?”歐冶子笑說:“表妹莫及,要沒有好方法亦不會前來相告的。”幹將躬身行禮,謙恭地問:“將才疏學淺,始終是束手無策,已經是黔驢技窮。望師父和師兄指點。”歐冶子詳細告訴方法,將聽罷大喜,與莫邪共同拜謝。莫天神態悠然地點頭,依舊撫著胡須,意味深長地說:“徒兒,你要記住物形不過是劍的表象而已,心中所想才是鑄劍的真諦。”說罷與歐冶子化成一縷青煙飄向天空。幹將莫邪齊聲歇斯底裏地叫喊,可秀麗的景色裏再未出現莫天與歐冶子的身影。
幹將莫邪一同呼喊著莫天和歐冶子的名字從夢中驚醒,氣喘籲籲地呼吸。將見妻子如此模樣,甚是驚訝,問:“邪兒,莫非你夢到師父和歐冶子。”莫邪點頭,反問:“難道是同一個夢?”隨即二人各把夢中所聞所見細說一通,竟出奇地相同。莫邪說:“將,那麼表兄說的方法無妨試一試。”幹將點頭應許,說:“現在就找劉將軍準備。”於是兩人穿好衣服往劉焱那趕。
此時天色尚早,漆黑一片的。營地裏升著幾處篝火,稍微能明亮點。巡邏的士兵疲倦地打著哈欠,無精打采地靠住木樁打盹。幹將莫邪急匆匆地趕路,因天黑辨不清人而被喝住:“站住!什麼人?”幹將回話:“幹將。”巡夜的士兵上前辨認,客氣地問:“天色尚早,二位怎麼到這兒來?”幹將說:“尋將軍有事商量,你快去通報。”士兵哪敢怠慢,說:“二位稍等。”片刻之後劉焱披著衣服前來,說:“這麼晚先生求見所謂何事?”幹將禁不住喜悅說:“找到熔煉隕石的方法了。”劉焱一聽大喜,牽著將的手說:“二位請到屋中細說。”
幹將坐定,說:“隕石乃是天外來物,六合金英,陰陽同光,侯天伺地,是難得的神物化成,卻缺少靈性。需要用摯情之人祭祀方能感化。”焱不明白其中道理,說:“焱愚鈍,望詳細說來。”莫邪接住話茬,說:“人是萬物靈長,得天地靈氣。神物缺少靈氣,既可以從人身軀采取即可。”焱依然糊裏糊塗,慚愧道:“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吩咐,這等鑄劍之事在下是一竅不通。”幹將說:“正為此事而來,將軍立即派人尋找童男童女三百人前來,我自有用處。”莫邪叮囑說:“將軍謹記,必須是童男童女。”焱點頭答應。
待天微亮,焱召集部下四處尋童男童女,不消半日工夫即湊夠需要的人數。遵照將的指示令這百號男女到鑄劍台候命。而幹將莫邪回到家中,各自沐浴換洗幹淨衣物,攜手來到鑄劍台等待。眾人聽聞消息,紛紛前來觀看。幹將見萬事俱備,遂命令先前裝碳鼓風的士兵退下,用征調來的童男童女接著鼓風裝碳。將對一旁的劉焱說:“借將軍手中寶劍一用。”劉焱二話未說遞上。隻見幹將毫不猶豫斬斷長發,遂將劍遞給妻子,莫邪亦斬斷秀發。眾人疑惑不解,竟無人言語。幹將莫邪一同把斷發仍入爐中,並一同深處胳膊,相互看著對方良久,神色肅穆。將持刀輕輕朝雙方的胳膊一劃,殷紅的鮮血順著刀口流入爐中,二人的血液融為一體,灑落在隕石之上。眾人感動萬分,皆下跪叩拜。焱見如此情景,心中悲痛,流淚喊:“為鑄劍二位如此付出,教人於心不忍。”烈火蒸發不了鮮血,混在一起的血漸漸滲透隕石,片刻後煉燒三月不化的頑石開始熔化。幹將莫邪臉上露出微笑,忽然莫邪暈倒,眾人嚇得驚慌失措。劉焱急得撕扯下身上的衣服,上前為其包紮。吩咐道:“快來人,送夫人回去休息。”
眾人七手八腳地護送莫邪回屋,而幹將卻依舊留在原處,望著熔化的隕石發笑。劉焱說:“先生最好回去休息,這兒在下會照看的。”幹將笑說:“有勞將軍。”這才粗略地處理了傷口,踉蹌地往回趕,身邊尾隨的士兵寸步不離地跟著,唯恐出現什麼意外。
莫邪失血過多,一時難以清醒,幹將則寸步不離,擔心的坐在床邊握著妻子的手痛哭。想起師母為鑄劍而獻身,今莫邪又為鑄劍而暈死,心裏覺得萬分疼痛。含悲帶泣地低語:“邪兒,你可千萬別出事啊,不然教我如何麵對死去的師父。”凝視妻子那蒼白的臉,將幻想著她一定是調皮,像曾經那樣開玩笑一樣。看她睡得如此安詳,不可能會撒手人寰,不會無端地離開。但莫邪確實昏睡過去,沒有睜開眼瞧她深愛的丈夫。幹將久久凝視,流著淚唱:“擊鼓起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聽得人是掩麵抹淚。將悲傷地重複那句話:“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第三日清晨,陽光靜靜地灑進屋子,一縷光恰好被銅鏡反射到莫邪臉上,原本動人的容貌更加有神韻。此時幹將已幾日未合眼,乏困地趴在床邊睡著。莫邪慢慢睜開眼,瞧著疲憊不堪的丈夫,露出淡淡微笑,仿佛雪山上綻開的一朵蓮花。她沒有叫醒丈夫,就這樣靜靜地凝視。這一刻她感覺最令人滿足。劉焱帶著沉重的心情來看望,剛見屋見莫邪已蘇醒,激動地欲要開口,卻被止住。焱猜透莫邪心思,悄悄退出房間,高興地前往鑄劍台觀看。
太陽循著亙古不變的軌道移動,房間變得明亮。幹將醒來看到妻子正望著他,心裏激動的說不出話,緊緊握著她的手喜極而泣。莫邪伸手幫著撫去淚水,笑說:“沒事,看我不是好好的,快擦掉眼淚,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輕易落淚。”幹將笑說:“邪兒醒來,我該高興才是。”莫邪欲要起床,身體無力不聽使喚。將立刻製止說:“你已昏迷幾日,身子虛弱,躺著別動。我這就給你弄吃的去。”莫邪乖乖地聽從,望著丈夫忙碌。
劉焱忙完劍爐的事趕來,進屋笑說:“上蒼保佑夫人平安無事。”幹將未離開床榻,歉意地說:“將軍隨意,失禮之處望見諒。”焱從桌旁拿過一張凳子坐到旁邊,說:“先生客氣了。”莫邪起身靠著,問:“隕石煉的怎樣?”幹將握住她的手,關心地說:“靜心養傷,別操心隕石的事。”焱見夫妻如此恩愛,心中羨慕不已,爽朗地笑道:“已經熔化大半,夫人可要趕緊好起來,不然先生就沒心思鑄劍。你不曉得,夫人昏睡這幾日,可嚇壞先生,整日愁容不展,寸步不離地陪著···”幹將打斷焱的話,平靜地說:“將軍,既然邪兒已無大礙,何必再提。”焱自覺慚愧,笑著解圍:“一時高興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