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文學發展的延續性。曆史內容是現代意識的基本內容。現實的文學價值的喪失就是曆史的文學價值的喪失。
有一種說法：詩是不知道怎麼寫出來的，寫出來了，也不知道寫的是些什麼，到底是些什麼，讓讀者自己去說吧，說什麼就是什麼。
引申下去：詩，沒有目的，因此，沒有意義，沒有功能。
現代詩處於狂熱的探索過程，各種各樣的設想和試驗接踵而來，有眾多的流派。性急的人把自己歸入某個流派，相信這個流派是當今世界上最新的最重要的流派。
詩可以有各種各樣的寫法，不知道怎麼寫出來，寫的也不知是什麼的詩，是會有的吧，或許還是很有趣的詩，但不是全部。
流派眾多是文學繁榮的必然現象，沒有不同流派的競賽，文學不可能發展。文學流派作為文學發展要求的產物，必然具有完成現實的文學發展賦予的藝術任務的迫切願望，和對文學發展提出的新的問題作出及時反應的敏感。因而，它也必然是先天地具有決定這個發展趨向的民族的文化積累和民族心理素質、社會審美經驗等基因，顯示出與其他民族的即使傾向相近的流派也無法混同的性格。流派不應該是從其他民族來的分支。從“五四”到30年代，不少詩人運用過浪漫主義、象征主義、現代主義各流派的手法寫詩，但他們仍然是中國的詩人，誰也沒有當真地認定他屬於其他民族的某一流派，他們總得用中國的語言寫中國人的感受和思考。中國可不可以有不知怎麼寫出來也不知寫的是什麼的達達主義呢？在法國，短命的達達主義不久就被超現實主義所取代，後者把前者想要表達的意向作了更接近完善的表達，達達的無所謂畢竟難以成為藝術行動綱領，既然無所謂，不就連堅持自己的主張(如果也不能不算作一種主張的話)也可有可無了嗎？現代詩發展過程中出現過不隻一次像這一類以聳人聽聞的方式鬧著玩的“主義”，因而為人詬病，其實這倒不是現代詩的弱點，反而是富有生機的表現。達達主義已成陳跡，再撿起這些過了時的說法，在我國，有必要嗎？
文學發展是有延續性的。文化史沒有冰河期，不可能有人類文明蕩然無存之後，從大氣圈裏滋生出新的文明的奇跡。文學發展的基本形態是新的代替舊的，但不是新的消滅舊的，發展不是中斷。我們有些過於性急的人對新詩發展的曆史過程不想有生動的具體的了解，曾經對他們以前的新詩作出抽象的否定，而當他們覺得需要有一個足以證實他們有自己的曆史背景時，又性急地對某些就是按照他們的需要來說也不是很合適的並不出色的東西作出輕率的肯定。如果我們對體現我們的新文學的現實基礎的新文學戰鬥曆程不想了解，對體現我們的新文學的現代意識的真正有價值的作品有厭棄情緒，卻偏愛某些沒有生命的玩藝兒，文學的延續性就不可能在我們身上體現出來。說“五四”過時了，魯迅過時了，最後幹脆說我的詩不是寫給中國人看的，“五四”，魯迅，中國的事和我不相幹，我是外國水平，不是中國水平，嚴肅的，真正有抱負的詩人，能夠容忍人們以原諒小孩子說大話的心情來原諒這類豪言壯語嗎？
直到現在我們談的卻還隻能說是一種印象，但這印象是從作品得來的。我們曾經期望有大批或至少有一小批能夠代表年青詩人們的藝術探索成果的作品，為我們提供理解和評價他們的努力的依據。但往往有些作品互相重複，互相肖似幾乎使我們無法找到最有代表性的作品，這麼多的難分彼此的作品使我們反而無法證實它們是出自同一個美學母胎，倒好像是從同一個模式裏倒出來的。現代意識不就是最個性化的意識嗎？一些“朦朧詩”作者們格調上的過分接近，他們的藝術個性的不明顯，是和他們的創作要求與周圍的社會生活主要因素缺乏必要聯係的結果，或者往往隻有表麵的、脆弱的聯係，曆史運動和個人活動之間的紐帶，對我們有些年青的有才華的作者，很可惜，幾乎是不存在的。
曆史內容是現代意識的主要內容，現代就是曆史的現在，現代意識是特定曆史條件下的意識，而且是具有特定曆史條件下的有具體針對性的意識。這些，當然都是地道的老生常談了，多說幾句想也不會太叫人膩煩，因為我們還得繼續探討下去。我們所以缺少傳誦一時的震撼人心之作，應該是由於我們對生活反應的遲鈍，對生活及其發展的理解錯誤和冷漠，藝術意識沒有民族文化根源，沒有社會生活根源，就失去內容，失去力量，因此也就不可能表現中國人的大悲痛、大醒悟、大搏鬥的心態。沒有與捂住蓋子悶在地窖裏一旦釋放出來的民族振奮精神相稱的，敢於表現像喪失理性和信仰，喪失道德倫理理想，喪失人的尊嚴之後一旦醒悟過來備感慘痛的悲壯的精神境界的力作，就沒有資格成為帶著嚴肅的危機感，努力為扭轉悲慘情勢、找尋新途徑的中國當代思想活動裏的一員，更不可能成為這場大搏鬥中的稱職的一翼。如果我們隻是流連於自以為是華麗新奇的審美趣味裏，在新式的吟風弄月中尋找安慰，那不但是藝術上的短見，而且會在不知不覺中妨礙了現代詩的發展。喪失現實的文學價值也就喪失了曆史的文學價值，我們正是從這個認識上來要求中國新詩的現代意識的，我們要有這樣的健康的文化心理。
人們曾經希望，以“朦朧詩”為起點，年青的詩人們將以他們的生氣勃勃的文學活動掀起一股潮流，形成一個或一個以上的流派，為我們沉悶的詩壇帶來新的局麵。這個新的潮流應該表現為不斷出現的作品裏鮮明可見的藝術認識現實的獨特能力的不斷進展；表現方法上有藝術遠見的創新，標誌著達到的新的藝術水平；對文學發展趨向的認識表現對當代思想活動的較為透澈的理解，作品從思想生活的角度說具有思想活動的特點，成為它的不容忽視的一麵，而作為新的流派，它的成員應該有共同的藝術追求和能勝任這一追求的信念，意誌和能力，能不斷以自己的作品在與不同藝術見解的尖銳對立和競爭中得到承認，得到發展。“朦朧詩”已出現將近十年。但流行有時會成為一種與嚴肅意義上的藝術思想無關的時尚，容易在某一部分人中得到短暫的並不具有思想共鳴性質的存在。文學生活如果失去社會生活色彩，沒有了思想活動性質，就會成為一種文化娛樂活動，這是對文學的降低。真正的共同的藝術追求不是互相模仿，真正的共同的藝術見解不是趕熱鬧式的叫好，而是分擔痛苦的思考和艱辛的探索。文學活動終究是藝術創作活動，一種潮流，一個流派，或一個陣營，都必須以代表性作品為旗幟，隻有作品最有發言權，他們是憑著作品翻開文學史的新的一頁的。作品和作者都不能以量取勝，有過不少曾經引人注意的有趣的文學現象很快地被人遺忘，就因為沒有留下既具有現實價值也具有曆史價值的作品，有時候，熱鬧並不表示藝術影響的擴大，反而縮小了藝術意義，局限了發展，甚至導致庸俗化。積極因素不加以保護和哺育，是可以很快地變成消極因素的。文學事業的成敗，有些時候，有些方麵，可以歸之於客觀條件，但決定它的還是我們自己的優點和弱點，而我們的優點卻往往同時是我們的弱點。有人說，我們的年青的詩人們最大優點是沒有任何負擔。很難說指的是哪一類負擔，是我們常說的條條框框這類負擔，以沒有為好；是曆史負擔，就要包括文化的綜合素質，完全沒有就不好；使命感、道義感、任務感也是負擔，對於詩人，沒有就不好。今天的中國詩人是不可能那麼輕快地走向詩的。沒有舊負擔也沒有新負擔，可能就是體質弱而又不加鍛煉了。我們的新文學已經成年，當初那種既勇於吸收外來新事物又往往易於失去與曆史的合理聯係的弱點，已經在不斷付出代價的過程中逐漸克服了。絕對化的觀念總是使人執著一個方麵而忘記另一個方麵，不受重視可能有被壓的原因，值得深思的是為什麼能壓得下去？讀起來內容平淡，修辭學遊戲似的形式上的創新，既不為傳統觀念所接受也不為革新所歡迎，到底是因為什麼？
但“朦朧詩”確實是作為我們文學革新的征兆出現的，我們不會忘記它。
29.現實生活的發展向文學提出新的要求，提供新的條件。現代詩人最主要的素質：思考力和創造力。
現實生活的發展一定要向文學提出新的要求。現實生活發展到決定性的階段，文學的發展，也就具有突破性的，飛躍的性質，其迅猛的程度，可以超越觸發它發展的現實生活，走到前頭。
當代人類生活的特點是高速度，快節奏，多變化。世界性的新技術革命使人類文化具有強烈的任務感，在不斷出現的新的任務的催迫下，緊張地進行著自我更新。文化是不能僅僅作出適應性的反應的，它必須使人類能夠更加主動地駕駛曆史火車頭。因此，新技術革命還使我們在經濟的、物質生產的領域之外，看到政治領域、社會生活領域的急速變化。同樣急速變化的，實質上最重要的是人自身的知識構成、思維方式、精神世界、文化需求的深刻的急速的變化。當代人不能不感到調整自己的必要，不能不感到經濟生活的現代化必然要求人的觀念的現代化，感到必須獲得現代意識，必須更新自己，使自己適應提供給每一個人發揮才能的條件，同時也對每個人提出相應的能力要求和對生存環境的自覺。當代人心靈的敏感，思想感情的多變，由於現實生活中新舊事物不斷的更迭，滲透交錯而更加豐富複雜了。人將怎樣完善自己，構成人類的個體在當代生活條件下應如何發展，並從而構成合格的現代人群體，已經成為人類思考的主要內容。各種信息穿梭交織成的文化網絡曆史上還是第一次出現，人類能不能從這個多變的迷宮中對未來作出正確的選擇，取決於智力的發展，也取決於新技術革命和社會變革的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