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自我更新,自我完善將以智力進展為依歸。人們發現,一切資源中最豐富、最有活力的是人的智力。這是真正的人類公有財產,任何權力無法獨霸,獨占,因為根本不存在這種權力。曾經有過的使人類蒙受災禍的對人的智力的限製、禁錮、浪費、糟踏的權力,在新技術革命時代已經失效或正在失效。這類權力造成的迷信,麻木,僵化,單一,都在逐漸被拋棄。人的智力在掙脫古老枷鎖後正在為人類進步盡情地作出貢獻,同時盡情地發展著。這是人能夠對未來作出正確選擇的保證。
新技術革命的深遠影響首先使與它有直接關聯的經濟和社會的一些方麵發生相應的變化和發展。它不可能是單純技術性的,正在影響著我們的社會結構和文化結構以及人的精神結構。作為人類征服自然,改善生活條件取得的技術進步的發展,技術力的進步,不伴隨人的意識、人的社會生活方式的進步,是不可能順利地實現的,技術革命必然具有社會變革的性質。
這些就是現代生活對現代文化一現代文學提出新的要求的原因和提供的條件。
現代文學必須為造就更多的具有現代意識的現代人作出努力。現代作家、現代詩人必須自己首先是一個具有現代意識的人。
現代意識是人的新的素質,新的精神境界,新的生活觀念。將會有更多的有著新的智慧的、新的能力的人出現。他們具有在強烈的競爭中奪取勝利的緊迫感,不能得到勝利就要受淘汰的危機感,在競爭中發現新目標的敏感性,放棄不利於競爭的想法、做法而迅速轉向的靈活性,從舊軌道轉移到新軌道的機動性,吸收新知識接受新觀念的能力,自我學習的能力,自我認識的能力,深入思考的能力,更明晰的思維目的,更科學的思維方法。每一個現代人都不得不在不同程度上感覺到現代生活正在改變他,培育他,催促他,使他成為一個真正適應現代生活的人。生活在精神活動前沿的現代詩人,必然比一般人更敏銳,更親切,更全麵地感覺到它,他的創作心理、創作過程和創作成果,應該更生動、更深刻地反映現代意識和它在現代生活中的意義和作用。
現代生活對詩人的創造力提出更高的要求。文學、藝術、詩,是創造的同義語,現代詩更應該是創造的。人類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飛躍正是這樣地要求現代詩。現代詩人必須具有這樣的創造力:能夠產生從來沒有過的構想,產生從來沒有過的作品,從而產生從來沒有過的影響。這種前所未有的作品,必須是能夠回答現代生活提出的最新要求,能夠達到並激發現代文化所提出的新的和更新的水平,能夠創造出新的藝術價值以體現人的新的價值。詩人的創造物不是用煉金術士的配方製成的,它是以現代人的意誌、品質、理想為材料構成的,是以詩人人格為內容的。創造力總是首先表現在與傳統觀念、權威、高峰、楷模、標準的勇敢較量上麵,表現在一連串的成規、習慣,既成秩序,神聖觀念所加予的壓力、限製、阻撓、破壞的考驗上的。魯迅所提倡的韌性是創造力的基本素質。詩人的文學活動本來就是創造性活動,創造力的有無、強弱,決定他的創作活動是否真正具有和具有多大的創造性。
現代生活不但對詩人的創造力提出高水平要求,也為他們提供高水平的培養創造力的條件。高水平創造力不能僅僅從發掘人的創造潛能獲得,這種生物學的觀點是無濟於事的。創造力是人的創造性這一本質特征在現代生活條件下的新的發展,而獲得發展的第一步是人自己有了發展要求,這種要求曾經長期被陳腐的思維方式所壓抑,以致人們失去了完善自身和完善周圍環境的自覺而讓自己的創造力沉睡,無從施展,也得不到培育。現代生活已經在下麵這些方麵為高水平創造力提供條件:傳播工具和交通的高速發展,加快了猛增中的信息對人的知識給予的更直接更廣泛的補充,促進了知識的更新,生活在多種由信息作為媒介的關係網絡中的個體的人獲得了大群體的力量。它使人更加富於掌握客觀世界的能力,人在經濟生活和文化生活中逐步擺脫單一的環節性地位而成為掌握全局的主人。人的創造性思維的重大作用和意義在電腦發明以後更加受到注意,改造客觀世界和人本身的自然人遺留的過程加快了,創造力的發展有更有利的條件,客觀世界力量的主體化使人的注意力從過去、現在,轉向未來,把現在放到未來裏麵去思考,因而更能適應客觀世界的變化。文學、藝術、詩與創造是同義語,在科學技術迅速發展的今天,這已經不是指向性的觀念,而是現實性的指向了。
現代詩人將逐漸脫離浪漫主義式的天真型。將不再以在紛紛擾擾的生活中保持赤子之心為滿足,不再是一個把自己封閉在藝術小天地裏的詩癡詩迷,除詩外無所聞,無所見,而變成站在洶湧澎湃的時代潮頭浪峰上的弄潮兒。現代生活正在使我們的知識結構發生變化,網狀結構,立體結構將是現代人知識結構的主要形態。知識更新的速度將愈來愈快,專才和通才將結合成為全才,要做一個人類智慧的敏銳觸覺的詩人必須努力使自己成為全才。現代人正在擺脫傳統思維模式,那種缺乏活力的拘謹小心、平均化、規範化的單一、相似、含含糊糊、模棱兩可、附和、折中,以及穩重、自足、無為不爭等等坑害了我們多少年代的老一套思維模式、思維心理狀態,本來就是敗壞詩,敗壞藝術創造力的可怕的黴菌,在現代生活條件下可以也應該更快更幹淨利落地讓它消亡。
現代詩人的文學活動應該從傳承型、守成型變為開拓型、進攻型、競爭型,隻有自己不斷地鼓舞自己才能鼓舞眾人。他們不會再為表態寫詩,再為盡義務、盡人事、完成別人交給的任務寫詩。在社會、文化結構中詩人再不是一個被決定項。現代詩人麵對的已是新的讀者群,讀者對詩的理解、感受、反應和評價已經從遲緩、間接、被動、固定,轉向迅速、主動、多變化、放射性、無窮的連鎖反應。現代詩人必須使自己的作品在產生審美感受,形成審美經驗上與現代人的積極的、參與型的、非觀照型的審美要求、審美習慣取得一致,並走在前頭。現代詩人必須把活動範圍放在全世界規模上。我們已經談論過,我們的新文學一開始就是以世界現代文學的一個部分而具有新的質,而我們卻曾經錯誤地把自己局限起來。今天,每一個人都有了比過去更多的接觸、了解、吸收世界各國最新文化成果的可能,現代詩人更應該是一個能融世界文明為一體,萃世界文化精華於一身的一代新人,能夠以自己的勞動,創造民族文化的優秀成果,豐富和促進世界文明向更高階段發展。
現代社會由於構成它的個體有著過去時代不可能具有的種種新的素質,作為一個群體也就有著過去時代不可能具有的複雜和多變化,文學藝術的整體審美效應有著多樣、即時的特征,每個社會成員的審美需求在總的趨向的一致之外,更多地顯出各不相同的特殊需求。現代科學技術的發達在滿足人的物質需求(自然需求)的時候,激發了人的文化需求(精神需求),由於人類文明的不斷發展,人的需求總是從低層次的基本需求迅速擴展、提升到高層次的特殊需求,整體需求和特殊需求形成一個巨大的需求係統。文學藝術作為精神產品,要做到盡可能滿足無限多的審美需求,因此有著極為廣泛的社會功能和多方麵的社會價值。
現代詩人必須對詩的審美效應和審美價值有與現代生活一致的新觀念,在生活方式發生巨大變化和隨之而產生的精神狀態的巨大變化下,沒有相應的觀念變化就意味著落後,詩的審美效應必然是和生活的豐富多樣相一致的,詩的審美價值必然是和把現在放到未來裏加以考察的趨向性價值觀念相一致。詩人的生活意識、藝術感受、具體創作過程、藝術追求、文學活動,都將具有新的性質和形態,從而形成新的詩學。但我已經不可能在這裏較多地談論它了,主要的是我自己還需要學習,而且也不能隻是簡單地提到它而不作充分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