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旁人說,雲州風景秀美,如詩如畫。
我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卻不覺得,許是在此地呆的時日久了,也就覺得沒什麼意思,饒是美景如畫,看煩了,不也就膩味了?
日子一天天過得,極是無趣。
不由得想起五年前的那樁事兒。
那時候我十二,正是懵懂無知天真爛漫的好時光
,一個人在涇湖旁瞎逛遊,拔拔花兒,摸摸草,瞧瞧魚兒,打打鳥,真真是無拘無束快活無比。
正歡騰著,卻聽不遠處傳來幾聲小獸的哀鳴,我一向是個好奇心重的,聽了這聲兒,便屁顛屁顛跑到那處,小手扒拉開遮擋的草叢,欲一瞧究竟。
我想,那會是個什麼玩意兒呢。
待我瞧清了,卻是一隻通身雪白的小狐。
雪白的,小兔般大小的,狐狸。
那隻狐狸一對兒黑玉般純粹的眸子,細長的狐狸眼漂亮得不像話。
我一屁股坐下來,伸出手來對著狐狸的嘴,想看看它咬不咬人。
小狐狸親昵地用雪白的小腦袋蹭我手指,極柔軟的觸感,蹭了一會兒,見我跟個木雞似的沒反應,便伸出粉嫩嫩的小舌頭舔我指尖,毛茸茸的大尾巴微微搖了搖。
它抬起精致的小臉兒瞧我,目光澄澈。
忍不住將這小東西抱到懷裏,跟揉麵團似的揉了幾揉。
我以為它會很享受地哼唧幾聲,卻沒想到這小狐身上帶著傷,被我一揉,恰好碰到了傷處,哀哀叫了幾聲,聽得我一個頑劣不堪的小屁孩兒都心疼了。
心疼了,自然也就把它給抱回家去了。
待我懷抱白狐在周府前站定時,看門的小李小劉眼睛瞪得跟牛似的,顯然是為我這意外的善舉給震著了。
我自以為靦腆地露出個笑容,那邊兒的小李嘴角抽搐,口中念叨著:“我的小祖宗喂,這又是整什麼幺蛾子……”
救死扶傷,不算嗎。
小劉語重心長道:“少爺,您若是想吃野味,告知廚子一聲就是了,何必大費周章弄來一隻如此,呃,如此孱弱的狐狸。”
孱弱?我想笑,這個應該叫做嬌小玲瓏罷。
我摸摸狐狸光滑皮毛,清清嗓子,一本正經道:“其實,我是想用它做個狐裘大衣的。”
語罷,明顯感到懷中的狐狸顫了幾顫,我不理它的恐懼,繼續道:“等它長得大一些,便扒了皮給我做衣裳罷。”
幹笑兩聲,徑自進了門。
之後的事,不提也罷。
算了,憋在心裏不舒坦,還是說罷。
且說那日我帶了狐狸回家,還大費周章親自幫它處理傷口,每天好吃好喝的侍候著,比侍候老子還殷勤。
我自以為體貼周到,那狐狸若是通人性,應會感激我的,誰曾想那小東西記性好得很,就記著我那句“扒了皮給我做衣裳”,每日對我怒目而視,弄得我小心肝兒拔涼拔涼的,你說它怎麼就記著我不好,不記著我待它的好。
鬱悶了挺長一段時間,還是決定繼續待它好。
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媚尹,挺俗,不過我喜歡,每日裏我喚它名兒時,它都不理會我,大抵是不認同我,也不認同媚尹這個名字。
媚尹在我房裏呆著,傷好了之後總想跑,擋也擋不住,每每是發動了一院子人,都攔不住一個小小的狐狸,慚愧啊,慚愧。
我想了個很缺德的辦法,把它綁在床邊兒,用一根柔軟的繩子。
媚尹很討厭我,每次見著了都不理會,偶爾我把它弄煩了,它便瞪我,苦大仇深的樣子,我歎息,摸它的腦袋,一如初見時的柔軟觸感,可它的目光卻不似初見澄澈友善。
我一直都想告訴它,其實那句“扒了皮做衣裳”是玩笑話,我並不打算真那樣做,可是不知道它能不能聽懂,便也作罷了。
被人綁住大抵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於是為了使它不那麼無聊,我每日都跟它說上那麼一會兒話,說學堂上受了誰的排擠,說家裏的哪個哥哥又欺負我了……一通碎碎念下來,媚尹早已眯眼睡了,也不知聽沒聽見我說話。
我卻樂在其中,其間還被媚尹發狠咬了幾回,有一次咬得力道極大,傷口極深,到現在,手指上還有一道疤痕。
再後來,它神不知鬼不覺地跑了,繩子被咬斷,屋裏也被它弄得一片狼藉,我坐在地上黯然神傷,那時候,我是真把它當做類似於朋友的存在的。
它逃跑,我未免跟著黯然神傷了好幾天,傷神後,繼續做我沒心沒肺的周家六少爺周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