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3)

第一回搬家又遇逃難客,騙匪卻憂趕車人

一九三一年隆冬的一天,西北風呼呼地刮,吹得滿地的樹葉、枯草、塵土貼著地麵旋轉、奔跑,時不時地向上翻騰。

在新安鎮通往大伊山鎮的馬路上,行人稀少。由北向南順風而行的人像是被大風推著走的,奔馳的馬車仿佛不是馬拉的,而是被風推的。逆風而行的人雙手交叉護著前胸,縮著脖子,低頭彎腰,迎風而上,有的艱難地退步前行。

一輛馬車在凜冽的寒風中由北向南匆忙地趕路,車上載著從大伊山鎮搬家到新安鎮的駱宗金一家人和他的姐姐駱宗香。

駱宗金有兩男一女三個孩子。大兒子叫駱大奔,二兒子叫駱二奔,兩人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外人根本分不清楚彼此。他們長著一張瓜子臉,平靜中帶著笑意,隻要開口說話,即使不笑,嘴角也會蕩漾著快樂的波紋、旋起幸福的酒窩,一雙眼睛不大不小,充滿著天真和好奇,透露著聰明和靈氣,看上去十分討人喜愛。女兒駱小蓮,五歲,小臉因缺乏營養而瘦得有點癟下去,一雙眼睛顯得更大更水靈,鼻梁也顯得更高,讓人頓生憐惜之情。

三個孩子坐在馬車上,用一條棉被緊緊裹在身體周圍,抵禦刺骨的寒風。一路上,伴隨著得得的馬蹄聲,駱大奔、駱二奔輪番地領著駱小蓮搖頭晃腦地唱著兒歌:“拐磨拐,請舅奶;舅奶沒在家,找小丫;小丫燒水燙腳丫,一燙燙個仰八叉……”

駱宗金雙手插在衣袖裏,身後拖著長長的大辮子。

三個孩子時不時地從被窩裏伸出小手拽一下駱宗金的大辮子,駱宗金把辮子拿到胸前,嘀咕道:“鬼小孩真是夠人!你們自己的辮子不能玩嗎?”

馬車夫叫郇善,他輕輕地哼著小調,聽了駱宗金的話,笑了一聲,停下小調,跟駱宗金聊起來。

“駱老板怎麼還留著大辮子?有什麼用?這些年,大伊山鎮上三番五次剪辮子,你怎麼逃得掉的?”

“我就是一個鐵匠,不是老板,您就叫我鐵匠。鎮上鐵匠鋪是我老丈人家,我家老的在鄉下種地。一聽說剪辮子,我就躲到鄉下去。我大(方言,指父親)說不能剪,這是祖宗留下的規矩,剪了辮子,會惹怒祖宗。”

“哦,知道了。駱老板老家在鄉下。”

“我們老家在山東日照。”

“那為什麼搬到這邊來?”

“那個地方的土匪比這邊還要猖獗,又經常有聯軍經過。”

“聯軍後來不是變成國軍了嗎?”

“那時候,老百姓一聽說聯軍來了,就都嚇得躲到山裏去,把糧食也藏起來。土匪也經常會冒充聯軍來騷擾、搶劫,老百姓不得安生,怨聲載道。”

“你什麼時候搬過來的?”

“我十五歲那一年,家鄉遇災荒,老百姓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而我們那流傳的一首童謠,說江蘇是個好地方,很多人就逃往南方江蘇的方向。”

“大大,我們會背《好地方》。”駱大奔說。

兩兄弟就異口同聲地背起了童謠:“樹上長煎餅,山中生寶藏;水裏魚蝦鬧,圈內豬羊壯;人人都說天堂美,江蘇才是好地方……”

“大人說話,小孩不要插嘴!沒大沒小的!”駱宗金說。

“沒大沒小的!”駱小蓮跟著她大說。

“大人不會背,還不許小孩背。真是的!”駱二奔說。

“爺爺、奶奶、媽媽都會背,就你一個人不會背。真是的!”駱大奔說。

“真是的!”駱小蓮說。

“駱老板兩個兒子真聰明!讓他們念書一定有出息。”

“唉,我們祖墳上沒長那棵蒿子。”

“何以見得?”

“我念了兩年書就實在念不下去了。”

“是因為沒錢嗎?”

“先生說我又笨又懶。他經常誇別的孩子聰明,我很反感;他越是這樣,我就越是不想念書。我一到先生家上課就犯困,肚子也餓得咕咕叫。沒念書前和我一樣大的小孩,沒幾個比我聰明的,念了兩年書後我沒認得幾個字,反倒變成了呆子。我想,窮人念書也做不了官,沒什麼大用處,幾年書一念,都把人念呆了,幹活做事都不如人。”駱宗金接著道,“我媳婦一天書沒念,說話做事都比我靈活,算起小瓜賬來又快又準,別人繞不出來的環頭賬也很少難住她。”

“還是識字好。”駱石氏說。

“我說窮人念書沒有用,也沒說識字不好。”駱宗金說。

“不念書怎麼能識字?”

“你沒念過書,識的字比我還多。”

“你們不要拽繩頭子了。你們兩個兒子多大了?”郇善問。

“雙胞胎,九歲。”駱宗金答道。

“九歲應該鍘尾巴了,怎麼還留著小辮子?是不是跟你一樣不想把辮子剪掉?”

“我們早就想剪辮子了,就是大大不讓剪。”駱二奔嚷道。

“不許瞎說!到生日那天再剪辮子,還有個把月呢,不遲!”駱宗金大聲喝斥道。

“駱老板,犯不著跟小孩生氣。還是說說你們是如何搬到大伊山的吧。”郇善說。

“我們和鄰居隨著逃荒的人來到大伊山鎮鄉下落腳,家父給一家地主做長工,後來自己也開了點荒地。我小時候在家跟著父親練過武,身強體壯,不像我這兩個兒子,沒多大力氣,盡長心眼,人小語言高。”駱宗金說。

“你是大人當然有力氣,我們長大了也有力氣!”駱大奔說。

“我十六歲到大伊山鎮學鐵匠手藝,後來,師傅把他的閨女許配給我。”駱宗金說。

“你老丈人一定是喜歡你忠厚老實,做事又踏實勤快。夫人說起話來頭頭是道,一看就是精明能幹、通情達理的人。”郇善說。

“她小時候連個名字都沒有,過門後便叫駱石氏。”駱宗金說。

“那你們為什麼要搬到新安鎮?”郇善問。

“新安鎮隻有一家鐵匠鋪,兩個月前,那家人在鄉下買了塊地,一家人都去種地了。我大姐知道大伊山鎮這邊鐵匠鋪子多,生意不好做,便替我們盤下了那家鐵匠鋪。”駱宗金說。

……

中午時分,馬車停在路邊的小飯店門旁,眾人下車。

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跑過來招呼:“客官裏邊請,先用熱水洗一洗,暖和暖和,現成的餃子,還有麵條,下鍋就好。餃子有豬肉大菜餡的、雞蛋韭菜餡的、豆腐餡的,麵條有牛肉麵、肉絲麵、排骨麵,客官需要什麼?下幾碗?要不要再炒幾個吃?要喝酒嗎?有湯溝高粱燒、湯溝大酒泡,還有鏡花緣……”

駱二奔、駱大奔攙著駱小蓮跑到飯店裏邊。

駱大奔抬手指著說道:“那張桌子隻有一個人,我們坐那兒。”

駱小蓮賴著不走:“我不去,我怕。”

正在桌子上吃飯的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笑著說:“小妹妹怕什麼?你們過來吧,我馬上吃過飯就走。”

駱二奔笑嘻嘻地說:“小蓮是怕你眼睛上帶的東西,那是什麼玩意?”

那個男人拿下眼鏡放在桌子上說:“別怕,這是眼鏡?”

“你為什麼要戴這個眼鏡?”駱二奔問。

“我是近視眼,看不清遠處的東西,戴上眼鏡就看得清楚了。”

“我戴一下行嗎?”

“你戴上就看不清楚了。”

“叔叔騙人!怎麼你戴上就看得清楚,我戴上就看不清楚了?”

“不信,你戴上試試。”

駱二奔拿起眼鏡戴在眼上,突然大叫起來:“哎呦……我頭暈,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駱大奔推了駱二奔一把說:“二奔子,誰叫你拿人家的東西?”

眼鏡子跌落在地上,駱二奔趕忙撿起來,交給那個男人。

那男人把眼鏡戴上說:“這麼聰明的孩子怎麼叫二笨?名字起錯了,錯了!”

駱小蓮大聲嚷著:“沒錯!大哥是大笨蛋,二哥是二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