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大奔喊道：“媽媽，二奔子把人家眼鏡子弄壞了。你看，那上麵有一道裂縫。”
駱二奔說：“是你推我的。”
駱石氏走過來，在程二奔的頭上打一巴掌：“誰叫你亂拿人家東西？這位先生，我們家小孩不懂事，您別見怪。您的東西值多少錢，我們賠你錢。”
“大嫂，是我讓他戴的，您讓孩子受委屈了。眼鏡裂縫不要緊，還能用。您請坐，我等老板結賬，馬上就走。”
駱石氏坐下來，親熱地問道：“大兄弟，您這是到哪去呀？”
“大嫂，我叫黃楚才，是東北人，家鄉被日本鬼子占了……”
駱大奔驚訝地問：“叔叔，你們家鄉遭鬼了嗎？我做夢經常看見鬼。”
“不是鬼，是鬼子。不過，那些鬼子比鬼還要惡。”
“叔叔，你是東北人，那我是什麼人？”
“我們是滿洲人，因為滿洲在中國的東北，又叫東三省。你們都是蘇北人，生在江蘇的北邊。”
駱大奔疑惑地問：“你和我們長的一樣的，怎麼是不一樣的人呢？”
“我們是一樣的人。記住了，我們都是中國人。”
郇善插言道：“這位黃先生，我們怎麼叫中國人呢？我們原來叫大清人，現在叫中華民國人。說書人把中原才叫做中國。”
黃楚才拱手說道：“老先生懂得真多！我說的中國就是中華民國，是簡稱。老先生尊姓啊？”
郇善也拱手說道：“我就是一個趕車的，你才是先生呢！哦，我姓郇，這個字不好認。”
黃楚才笑著說：“是不是一旬兩旬的旬子加上一個挎耳字？”
“正是！黃先生真是有才！”
駱二奔搶著說：“他不叫老先生，叫老人家。叔叔，你說鬼子是什麼樣子？
郇善問：“是不是叫日本鬼子？”
黃楚才收起笑臉，說道：“日本鬼子就是東洋人，長得和我們的樣子差不多，可是，他們到處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老百姓私底下叫他們鬼子，以前，中國人稱他們倭寇。”
郇善恍然大悟：“噢，你一說倭寇我就知道了，大明朝有個戚繼光抗擊倭寇的故事。”
黃保才再拱手說道：“老先生，哦，老人家，您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曉中華上下五千年！”
“黃先生，那你們東北人為什麼不和日本人打呢？”
“那是軍隊的事情，老百姓有什麼辦法？”
“聽說共產黨領導的東北抗聯一直在跟日本人打。”
“抗聯那點人哪裏經得住日本人打？堂堂的東北軍都不堪一擊、望風而逃。”
“這……朝廷為什麼不發兵啊？”
“國民政府惹不起日本人。”
“為什麼？”
“日本人有飛機、大炮、坦克，還有機關槍。哦，老人家，我要到新安鎮去教書，我在海州城聽說那裏需要教書先生，不知道真假。”
“哎，麵好了！趁熱吃吧！”胖子老板喊道。
郇善說：“有兩個海州城的人，一個姓程，一個姓關，在新安鎮教書，他們來去都是坐我的車，還有別的地方人在那裏教書。”
駱石氏說：“我們正好是去新安鎮，咱們是同路！先生是怎麼去的？”
“我步輦。”
駱二奔問：“什麼叫步輦？”
“就是步行，走路。”黃楚才說。
駱石氏說：“先生再吃碗麵？”
“謝謝大嫂，我吃過了。”
“先生要是不怕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不怕擠。可是……”黃楚才麵露窘色。
駱二奔叫道：“我們不怕擠，擠擠暖和！”
黃楚才說：“不冷。咱們東北人不怕冷。”
郇善冷笑著說：“東北人不怕冷，怕死。再說，不怕冷穿著皮襖幹什麼？”
黃楚才結結巴巴地說：“老人家……怎麼……這樣說話？誰……不怕死？那些當兵的……都逃到關內來了。我這件皮襖……”
駱宗金說：“老人家，您就不要這樣說人家年輕人吧！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跑返的人多得是。”
黃楚才紅著臉說道：“大叔，大嬸，謝謝你們的好意！不過，我……輾轉千裏，眼下……囊中羞澀。”
駱石氏不冷不熱地說：“我們雇的大車，哪裏要先生付錢？”
郇善說：“沒錢哪能坐車？多上來一個人，就多一份重量，人高興，我的馬未必高興。”
駱石氏趕忙說道：“那我們就多付一點。老人家行行好吧！”
郇善感歎道：“菩薩心腸啊！咱也沾光跟這位教書先生長長見識。”
黃楚才忙說：“慚愧，慚愧，多謝各位大恩大德！”
郇善心中罵道：“膽小鬼！看上去人高馬大的，不敢在東北打鬼子，逃到我們這裏來，坐車還不想花錢。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花花公子，小氣鬼！看上去相貌堂堂、文質彬彬，好像喝了一肚子墨水，可是卻不知道如何做人，這樣的人要是做教書先生，一定誤人子弟！”
……
往日彩霞滿天的落日時分，此時隻能看見一片陰沉沉、灰蒙蒙的天空。
郇善時不時地嘀咕幾句：“天都快上黑影了，又這麼冷。就為了省幾個錢，不讓住店，還讓不讓人活？”
駱石氏忙說：“老把式請不要著急，還有二十幾裏路，我們馬上就到新安鎮了。鎮子上有大車店，您老住著也放心。要是住在小旅店裏，說不定半夜裏土匪就把馬車偷了。還有，這馬跑了一天，沒有大車店，放在露天凍一夜也會生病的。”
正說著話，郇善突然發現前方不遠處有兩個蒙麵人騎著馬立在馬路中間，便趕緊“籲”了一聲，雙手拉緊韁繩，將馬車停了下來。
“真他媽倒黴！遇到土匪了。你想省幾個住店的錢，這下可要破大財了。這就叫貪小便宜壞大事。你們趕緊想法子吧！”郇善說。
很快，那兩個土匪已經打馬來到了跟前，一個拿著盒子槍，另一個握著把大砍刀。
“要想活命的，留下買路錢的幹活！”拿槍的土匪凶神惡煞地說道。
黃楚才心裏一驚：“這家夥好像是日本人！”
駱宗金嚇得渾身發抖，臉上露著苦笑。他仗著膽趕忙走上前去，戰戰兢兢地說：“兩位大爺，我們是窮人，連住店的錢都沒有才急著趕路。兩位大爺請高抬貴手，給我們一家留條活路。”
拿槍的土匪對另一個土匪說：“你的下馬去看看的幹活，誰的要是不老實的就給他一刀的幹活。他們的要是不拿錢出來，就把他們的孩子搶了。還有，把那個人穿的皮襖扒了的幹活！兩個女人嘛，你要是喜歡的幹活，就把她們的帶上！回家好好地玩玩的幹活。”
駱宗金、駱宗香、駱石氏嚇得發抖，黃楚才緊緊地裹著皮襖，郇善悄悄地從兜裏摸出飛鏢。
拿刀的土匪剛要下馬，突然，駱二奔拚命地叫起來：“救命啊！大伊山的土匪綁了我們家大人。這兩個女人是人販子，他們要把我們賣掉。這個男人是土匪，山大王（方言，指土匪大頭領）叫他跟過來收錢。趕快救命啊！”
郇善心裏想道：“冬天穿著衣服多，飛鏢可能不管用，我扔掉飛鏢就用匕首！”
“二奔子，別喊了！求他們有個屁用！他們也是土匪，不會救我們的。”駱大奔喊道。
三個小孩聲嘶力竭地哭起來。駱大奔、駱二奔背靠背坐在被窩裏，身體左右晃動，好像努力掙脫捆綁的情形。兩個女人過來按住兩個男孩的肩膀，又騰出一隻手堵住他們的嘴巴。
拿槍的土匪吆喝道：“放開小孩的嘴巴！你們想捂死他們不成？”
拿刀的土匪伸手摸了摸駱大奔和駱二奔的頭，笑著說道：“小孩，不要怕！告訴大爺那個山大王有多大歲數，姓什麼。”
“歲數不大，有三十歲。”駱大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