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蒼懂事的回抱著老人,壯著膽子問:“奶奶,我媽媽還在門外站著,她身體不好,你可以讓她進來坐坐嗎?”
許致遠站在二樓,從西屋的窗子望下去,蒼蒼的身影纖瘦單薄,神情溫順。他忽然就笑了。這算什麼,一夜之間,失去了奶奶,而許蒼蒼竟成了他的侄女。自己的大伯冒出了個長子,而這長子正是蒼蒼的父親。神開著心血來潮的玩笑,把凡人的感情玩弄於鼓掌。
三天後,舉行葬禮。七天後,葬禮完畢。
許致遠的母親何麗雅從來羨慕有女兒的人家,對乖巧的許蒼蒼幾乎是一見傾心,她是個善良的婦人,在蒼蒼住進老宅的期間照顧得無微不至。
她對蒼蒼的奶奶講:“都說致遠長得最像老太太,現在有了蒼蒼,我看就數蒼蒼遺傳得樣樣都好,沒見過這麼標致的姑娘。”
蒼蒼的奶奶也點頭:“許家的人都長了一樣的眼睛。”
致遠轉身走到宅院裏,堵住蒼蒼的去向,冷著臉問:“你覺得你長得像我嗎?”
蒼蒼一愣,懷裏抱著要曬的被褥,隔了一會才小心翼翼的打商量:“致遠,你能幫我把東西搭上去嗎,我不夠高。”
許致遠一邊幫忙一邊沉悶的發脾氣:“什麼致遠,致遠。該叫我小叔叔!”
蒼蒼站在被褥的巨大陰影下,語速緩慢,不辨情緒:“為什麼不高興,你是我的小叔叔,又不是我是你的小叔叔,已經得了便宜,還要發什麼脾氣呢。”
“我哪知道為什麼!”致遠本不是個隱忍的少年,這些天積累的傷心與戾氣始終無處發泄,忽然暴躁起來。兩手用力一拉一鬆,繩子上的東西統統彈落下來,他理也不理,甩手就走。邁出了門又耐不住回頭看,蒼蒼頂著玫紅色的大被子站在院落中間,定定的站著,像是誰家迷路的新媳婦。他又氣衝衝的走回去,把被子猛地一掀:“你傻啊,悶死了怎麼……”話未說完戛然而止,他看到了許蒼蒼委屈的眼神,和滿臉的淚水。
她迅速把眼淚抹幹,撅嘴巴:“你凶什麼凶。”
“我也不知道,就是心裏不好受。”
“你以為我好受,我爸我媽把我丟在這裏就走了,我誰也不認識。”
“你不是認識我嗎?”
“這麼多天,你理過我嗎?”
“我現在理你,可以了吧。”致遠胸悶極了,抬頭看了看天,隨口問,“你想放風箏嗎?”
“想。”
許致遠是個學西洋畫的,水墨功夫一般,是以他畫得極盡小心。
蒼蒼探頭問:“這是燕子啊?”
致遠撇嘴:“老鷹。”
蒼蒼想說:別畫了,天開始陰了,要下雨。但是開口卻道:“老鷹有這麼長的尾巴?”
“大尾巴鷹!”
窗外的天驟然陰沉,雨大得嚇人,像是怕晚了便來不及一般,傾盡所有的砸下。
驚雷陣陣,許致遠坐到桌子上,握著剛紮好的風箏,低頭擺弄著尾巴的角度,說:“蒼蒼,陪我聊天。”
那大概是他們相識以來聊得最起興的一個下午,遠去了烏雲滾滾,遠去了大雨傾盆。許蒼蒼知道了致遠自小學三年級始便寄居在阿姨家裏,知道致遠曾跟人打架斷過肋骨,知道致遠一個硬幣可以在遊戲機房玩上一整天。致遠知道了蒼蒼最好的朋友叫維珍,知道她不喜歡物理老師,甚至知道她的日記本夾在書架上的大不列顛百科全書的第四冊裏。
蒼蒼最是好奇:“你怎麼偏一個人在邶海念書呢?”
“因為我爸媽堅持要我學畫,這裏請不到像樣的老師。”
“聽著怎麼覺得你不喜歡畫畫?”
“是不喜歡。”
“你喜歡什麼?”
“我不知道我喜歡什麼,我爸媽就是因為我沒有誌向才擔憂,所以他們給我選了條明路。”
“其實我覺得你畫的挺好的。”
致遠又把風箏舉到半空,遮住臉:“就這麼個大尾巴鷹?”
蒼蒼笑起來,卻認真的解釋道:“我覺得畫畫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