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邢和慎衣錦還鄉成了天堂山莊茶餘飯後的談資,他對家鄉的承諾更讓莊民議論紛紛。
“狗兒小時候是個呆頭呆腦的小傻瓜,沒想到竟當了大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啊!”
“是狗兒他爹有眼光、有膽識,知道狗兒外拙內秀,肚裏有貨,在狗兒十歲時就送京城親戚管教,果然有誌者事竟成。可惜他爹媽死得早,沒能享到他的福。”
“狗兒是邢氏族人的榮耀,若果能說到做到,也是山莊的福分!”
邢和慎不僅說一不二,他的待人之道更讓莊民由衷欽佩。
在族長召集眾人在祠堂議事、一致讚同邢和慎的提議後,邢和慎便請邢和睦、邢和順、邢和正以及山莊德高望重的老人共同商議擴建祠堂和糧倉的具體事務。他提出祠堂現有享堂太小,祠內所列神位、神像多而散,祀位常嫌不夠,且有祖孫牌位同祀,肖與不肖亦同祀一堂,族人在祭祀時常有異議,故應擴建以便分堂享祀。
此外,天堂山莊人口眾多,除邢姓外,尚有許多外姓人,處理全體莊民的公共事務應與邢姓族人祭祀先祖、管理祭產、修族譜、處置宗族內部糾紛的場所分開。因而在祠堂近處蓋衙門,作為莊主的辦公地點頗有必要。
邢和睦見他為自己考慮周詳,心生感激。邢和順、邢和正暗自詫異:邢和慎才回家幾天,就對天堂山莊安居樂業中隱含的弊端知之甚深,可見其極有心機,幾位老者更是連聲稱讚。
時值農閑季節,山莊壯勞力爭先恐後接受邢和慎管家三合子的調派。三合子把他們分成六個組,分別從事砍樹、燒磚、擴建祠堂,蓋衙門、糧倉、邢家大院,每組指定一個工頭負責管理。
邢和慎讓三合子到莊民家中以高出市價的價錢收購豬、羊、雞、魚、蛋和蔬菜,每天供給工匠三頓白米飯,頓頓有魚有肉。工匠們吃得比自己家裏還好,當日的工錢當晚就可拿回家,幾乎大半莊民都能沾上山莊大興土木的光。邢和慎還當眾承諾:如工程保質保量完工,加發十天工錢;按計劃提前完成則另有獎賞。工匠們見邢和慎果真不折不扣將聖恩布施於家鄉,個個欣喜若狂,出工又出力,四個工地鉚著勁你追我趕,都想爭那賞錢,就連一些閑人也都主動到工地幫忙,做些輕活,邢和慎同樣表示歡迎,時不時給幫忙的閑人派發銅錢。邢和慎還讓三合子到各組巡視觀察,暗中物色老實本份的壯小夥子,以備日後建立護莊隊之選。
幾個月後,一座古樸恢宏、裝飾精美的邢氏祠堂矗立在天堂山麓:祠堂占地約二十五畝,坐北朝南,由大小十八座廳堂組成,各廳堂之間有長廊連接。廳堂軒昂,廊廡秀美,形成既獨立又相連的四方形大院落;院內有假山、池塘、曲橋,並植有樹木花草。祠堂建築裝飾更是精美絕倫,在門、窗、牆、欄、廊柱、廊簷和屋脊各處,均可見各類石雕、磚雕、木雕、陶塑等巧奪天工的裝飾。麵對邢氏宗族的象征,莊民無不歎為觀止,對邢和慎的感恩戴德之情溢於言表。
緊靠祠堂的衙門建得莊重威嚴,規模比縣衙門毫不遜色;公共糧倉寬大敞亮,儲存全村三年糧食綽綽有餘。與祠堂相比,邢家宅院卻顯得有些寒酸,雖說廳堂、臥房也算寬敞,足夠邢和慎家數十人居住,但簡陋、節儉得與京城大官身份極不相符。
邢和睦覺得過意不去,邢和慎卻淡淡的表示:古人雲“人之立身,所貴者惟在德行,何必要論富貴?”如今天堂山莊雖衣食無憂,百姓十之八九尚未進入富裕之列,和慎豈能獨享奢靡?
這番話讓邢和睦熱淚盈眶,對他的敬重之意愈益強烈。莊民們更是倍加尊崇,從心底裏感謝老天爺保佑,讓當今聖上派來菩薩心腸的邢老爺,天堂山莊的日子定會過得一天比一天更好。
這一天傍晚,日落而息的鄉親荷鋤歸家時,驚訝地看到邢和慎綁著他的兒子邢耀宗緩緩向邢和順家走去,便紛紛上前詢問.
邢和慎搖頭歎息,連聲說:“愧對父老鄉親,愧對父老鄉親哪!”
剛進邢和順家門,就見一條黃狗對他們吠叫,邢和順喝斥一聲“阿黃!”那黃狗便乖乖地止了聲。
邢和慎喝令邢耀宗跪下,聲淚俱下說:“家門不幸出了孽種,今特地登門請罪,要打要罰聽憑和順兄發落。”
邢和順忙把邢耀宗扶起、鬆綁。“狗兒老弟何必當真,年輕人血氣方剛,一時衝動犯點小錯也是難免,隻要知錯就改,事情也就過去了,無須傷了兩家和氣。”
邢和慎斥罵兒子說:“孽種!把邢府的老臉都丟盡了。還不向和順老伯請罪。”
邢耀宗再次跪倒在地,支支吾吾說:“伯伯在上,受小侄一拜,小侄知錯了。”
邢和順說:“耀宗快起,你才回鄉不久,有些事情不知就理,不怪你。瀟瀟和我家石頭從小青梅竹馬,去年已經訂了婚。你不該對她動手動腳,更不該對石頭動粗。俗話說不打不相識,事情說清楚就算了,以後你跟石頭還是好兄弟。”
邢和順轉身向裏麵喊:“石頭出來,跟你耀宗哥握個手,以前的事一筆勾銷了。”
邢石頭長得清秀文雅,比邢耀宗矮了半個頭。邢耀宗身材魁梧,精力旺盛,兩個人不在同一等級,難怪石頭會被他打得眼青鼻腫。
邢耀宗麵紅耳赤,握住石頭的手說:“石頭兄弟,耀宗多有得罪,對不起了。”
邢石頭寬容說:“算了算了,都是自家弟兄,以後還得相互幫襯,日子長得很呢。”
邢和順與邢和慎也拱手作揖,一場兒女糾紛就這樣消弭於言談之中。那幾個尾隨而來的好奇者弄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佩服邢和順的寬宏大度,更欽慕邢和慎身居高位卻能謙恭下士,辦事公道,毫無恃強淩弱之心。
從邢和順家出來,邢和慎對邢耀宗說:“再到莊主家請罪。”
邢耀宗扭頭橫眉立目。“何必對他們低三下四?爹怕他們?”
邢和慎伸手一巴掌:“你小子懂個屁!還嘴硬,嫌惹的禍不夠?”
邢和睦家的狗全身漆黑,毛色發亮。它吠叫幾聲後,從屋裏走出一個年輕人,邢和慎認得是邢和睦的兒子板兒。
邢和慎滿麵春風。“板兒,你爹在家嗎?”
板兒苦著臉說:“我爸犯病了,在裏屋呢。”
邢和慎著急地邊走邊說:“得了什麼病,要不要緊?”
邢和睦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有氣無力說:“和慎兄來了,自己坐吧。我渾身沒勁起不來,失禮了。”
邢和慎見他皮膚蒼黃、腹部脹大、青筋暴露、臍心突起、手腳微腫,臉部、頸項均有紅點,不由心頭一緊,便在他腹部按了一下,見凹陷不起。
邢和慎驚呼:“和睦兄的臌脹病時日已久,為何不早去看大夫?”
邢和睦苦笑說:“進縣城一趟來回須五、六天,小毛病自己尋些草藥算了,沒想到這些日肚脹越發厲害,連飯都不想吃了。”
邢和慎責怪說:“還說小毛病!你是惹上大麻煩了。我料定和睦兄本性不改,小時候你就偷家裏的酒喝,至今仍嗜酒如命,是不是?”
邢和睦臉色微赧:“和慎兄料事如神,和睦嗜酒成性已有數十年,隻怕這條老命就搭在酒缸裏了。”
邢和慎喟然長歎:“和睦兄啊和睦兄,你的大好人生被你這張貪杯的嘴糟蹋了,可惜,可惜!”
邢和睦強笑說:“我也知道自己已病入膏肓,時日不多了。以往歎息人生苦短,想到既與杯中物結下不解之緣,就該學酒仙李白瀟灑一回,故常與酒友舉杯行令,大呼小叫,淺酌低吟,何其痛快,即便為此所累亦非憾事!如今唯有兩件事於心不甘,一是與和慎兄相見恨晚,未能常常‘對酒當歌’;二是板兒尚未成才,前程堪憂,但事已至此,也隻能順其自然了。”
“切莫過於悲傷,待小弟為你開個方子,或許能助兄增進食欲,多延續些時日。”邢和慎邊寫邊說:“此方乃宮中禦醫傳授,藥材很普通,天堂山中都能采集,但頗有奇效,不妨一試。”
邢和睦連聲道謝。邢和慎又把邢耀宗闖禍的事說了一遍。
邢和睦神情嚴肅說:“瀟瀟是邢和正的寶貝女兒,她和邢石頭已定在明年成親。和順、和正兩親家把這雙兒女當成命根子,誰要是欺侮他們,兩家人都會拚命的。耀宗賢侄不該對瀟瀟存有非份之想,更不該對她非禮。不過,賢侄已經知錯,和順又不計較,山莊就不再追究了,賢侄引以為戒吧。”
邢耀宗低頭耷腦、唯唯諾諾。
3
在大興土木的同時,邢和慎挑選了一百人成立了護莊隊。其中負責護莊巡查的三十六人,取六六大順之意,由三合子擔任武術總教頭,其餘為業餘隊員。天堂山莊久有習武強身習慣,既以強身為主,自然花拳繡腿居多,並無實戰效用。據邢和慎介紹,三合子是皇宮護衛,聖上特準隨邢和慎歸隱,也有保護一方的意思。
專職隊員都是年輕力壯的毛頭小夥子,血氣方剛,聽說三合子是深藏不露的大內高手,都有意摸他的老底。
有一次,隊長榛子跟三合子對練徒手博擊,趁三合子示意練習結束轉身離去時,假意未曾領會,跨前一步,拳腳並用向三合子偷襲,心想隻要碰到對方任何部位,就算成功。眼看就要得手,誰知三合子好象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身體微動,單手往後輕輕一撥,榛子感覺有股巨大的力量推動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側麵踉蹌幾步,終於倒翻在地。三合子卻象什麼事都未發生一樣又和別的隊員演練。
榛子是邢和睦的親侄子,在年輕人中算是武藝頂尖人物,他被三合子不費吹灰之力擊倒在地,其他隊員更不敢輕舉妄動。榛子暗自思忖,即便山莊武術最強的和順叔也不是三合子的對手。不知為什麼,榛子看到三合子的一臉橫肉,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護莊隊隸屬於衙門,有權指揮的是莊主邢和睦,但一切費用卻由邢和慎支應。邢和慎說是聖意,不可虧待全體莊民,更不可怠慢護莊隊。護莊隊員個個都是三合子親自挑選的,隊員的俸碌比縣衙差役還高,況且隊員們除操練和值勤外並沒有更多事做,空閑時仍可回家幹活,一點都不耽誤他們孝順父母和盡丈夫義務。業餘隊員也月月有補貼。這種出力不多,賺錢不少的差事讓相關莊民樂壞了,無不稱頌皇恩浩蕩,感激邢和慎大恩大德。
不久,護莊隊幹了一件大事,他們跟隨三合子去縣城購糧,十八輛馬車浩浩蕩蕩把糧食運回來,前後用了十多天。糧食運到時,山莊轟動了,糧倉前圍滿興高采烈的莊民,他們看著白花花的大米、白麵笑得合不攏嘴。莊民們七手八腳地幫忙卸車,不到一個時辰就把糧食搬進庫房。三合子對大家表示,他們還要進城運兩趟,把糧倉都堆滿。邢老爺關照,有糧在手心不慌,要儲備山莊三個月的口糧,讓大家不論遇上什麼情況都有飯吃。老爺還說,還要辦多多好事,要讓莊民過的日子跟神仙一樣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這件事比成立護莊隊更讓天堂山莊人心激動,“民以食為天”的古訓在老人眼中比先祖神位更加實際,天堂山莊雖說世外桃源似的安寧,但前輩也曾流傳下幾次災荒饑饉的故事。如今見到這許多糧食突如其來從天上掉下來,難怪老人們把邢和慎當成大救星、大恩人。
邢和慎在莊民眼中的地位越來越高,他對莊民的態度卻越加謙卑。一有空閑就帶著三合子和邢耀宗到莊民家中問寒問暖,詢問有什麼難處需要幫忙,隻要有人提出來,邢和慎都一口答應,幫助解決。有人感激涕零,邢和慎反而安慰他不必放在心上,說自己不過是順應聖意,落個順水人情而已。邢和慎越謙恭,村民對他越感恩,連帶他的兒子邢耀宗也格外受到抬舉,即便他做出些出格的事,也沒人過分計較。
這一天,邢和慎來到榛子家。榛子的父母親前些年相繼去世,隻留下兄妹倆相依為命。叔叔邢和睦對他倆關懷備至,讓他當護莊隊長就是邢和睦的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