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大哥開始叫我“笨蛋小玄”。可是,我不是笨蛋呀!於是我很努力的念書,爹爹藏書閣裏的書我一本本的看,我學到的東西,有時候連夫子都答不上來呢。
可是大哥還是叫我笨蛋,我生氣也沒有用,連那麼溫柔的娘親都說:“你大哥呀,是很疼愛你的啊。”可是為什麼呢?
直到一次,表哥來玩,學著大哥的樣子叫我笨蛋,大哥本來還笑嘻嘻的,一聽,突然就發火了,然後就把表哥打了一頓,表哥白白的臉就變成青黑色啦,大哥把他壓在地上用手撕他的嘴,說:“誰讓你叫他笨蛋?除了我,誰也沒資格這麼叫他!我家小玄也是你欺負的?你還不及他千分之一的聰明呢!你還敢不敢!認錯!認錯!”
那天大哥又跪了一天祠堂,我又偷偷拿了綠豆餅去。
我再也不生氣了,因為大哥說,就算小玄再笨,也比世界上任何人聰明!雖然你大哥我是例外。
當然啦當然啦,大哥比我聰明是理所當然的呀——我很滿意的這麼想。
於是當大哥說想吃烤魚的時候,我又高高興興地跑到河邊去捉了好多的魚兒。
等到長大一點,我又學會了釣魚。可是大哥已經在滿世界瘋跑了。大哥總是比我走得快,走得遠,這一點,是從娘胎裏就已經注定了的。
再長大一點,我在某天釣魚的時候,釣到了一條金龍,並隨著他,去開創他的海闊天空。
再到後來,大哥的名聲傳遍江湖,絕世的風流才情,多少芳心暗許,多少韻事流傳。傳到最後卻是,在峰回路轉間,他讓一位孤傲的女子給拴住了,再也張揚不得。大哥來見我時一身狼狽,十足逃難的模樣,我便止不住地笑,也不管身邊那人在大哥遷怒的目光下如何難堪不安。
那時我們是幸福的,可是上天,總是不肯白白把幸福就此拱手相送。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會被知道,窗戶紙捅破了,就要麵對。
在那兒時熟悉的祠堂裏,狂怒的爹爹,倔強的我,還有絕然的大哥。
望子成龍,光耀門楣,爹爹說他一世英名,盡毀在我們兩個畜生手裏。
大哥的長子不會姓寒,而我,永遠不會再有孩子。
七歲時娘親舍棄我們而去,了卻了她病弱的一生最後的眷戀,十一年後,我們舍了爹爹,舍了寒家,舍了這一生的浪蕩豪情,隻為了這滾滾紅塵裏,一生一世唯一的眷戀。
然後,有一天,大哥風風火火的跑到金龍的地方來,像對待當年的表哥一樣把金龍狠狠地揍了一頓。
然後他對我說:“你這孩子,從來就是這樣,對自己喜歡的人,總是毫無保留的十倍百倍的對他好,也不管有沒有吃虧!我早就說了,像你這麼笨的性子,難保哪天不給人欺負了去。小時候大哥護著你,長大了你也要學著護著自己才是……不成想,一轉眼,你還真巴巴的讓人欺負了個徹底!你這家夥,你說你自己是不是笨蛋?是不是?”
大哥的眼睛還是那麼亮,卻已經不是那夜裏的星星,那眼睛裏映不出我的血跡斑斑,麵色如紙,隻看見一汪深潭,蕩漾著黝黑的波光,悲傷而幽遠。
眼前霧色蒙蒙,我努力要彎起的嘴角卻突然溢出一股腥熱,誰的手冰涼而焦灼,誰的聲音憤怒而破碎,又是誰,撕裂了那汪深潭上的天空,讓它,嘩嘩的下起雨來……
很多很多年以後,又來了一個孩子。他跑的跟他爹爹一樣快,一樣的桀驁任性。可是他的眼淚,老是不停的泛濫,仿佛是要為誰流盡沒有流夠的眼淚一般。可是這樣也好,隻要有溫柔的手來為他拭去淚痕,哭得再多又何妨?既是大哥的孩子,那定是不會給人欺負了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