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趁著這身子還沒僵,穿好衣服,便給埋了吧,耽誤了時辰,不好給縣太爺交代。”
破敗的房屋裏,一聲沙啞的聲音響起,劃破了長夜的寂靜。隨著吱呀一聲木門從外被人推開,夾帶著幾片風雪,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彎著腰,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麻布棉襖,像是一個蝸牛一樣,背著一具還未僵硬的屍體,走進了義莊。
這屍體身體蒙著灰白色的裹屍布,遮住了臉,卻遮不住那毫無血色慘白的兩條胳膊。
屍體沒有了體溫,皮膚上落著幾片雪花,白色的皮膚上麵,大大小小布滿了青色的瘡疤,老遠的就能依稀聞到一股子輕微腐爛的味道。
聶秋喘著粗氣,他已經對於這種屍體開始腐爛的味道有些習慣。邁著步子,彎著腰,跨過了門檻。
“放到義莊後麵,今兒個就下葬了吧。”
聶秋的身邊站著一個著著飛魚服的老牢頭,腰間一把橫刀,身上的飛魚服比他臉幹淨不到哪裏去。猛烈的吸了一口煙鍋子裏的劣質煙草,嗆鼻燒喉的煙熏,遮擋了這義莊裏麵常年不散的腐朽味道。
“我身後的主,沒人領也沒個名字嗎?”聶秋彎著腰,背著屍體,步履緩慢的將屍體停放在了義莊角落裏。
十六歲的少年,似乎卻有著幾十歲老人一般看破了生死的態度。對於身後背著的一句陌生屍體,他卻沒有絲毫的恐懼,語氣甚至還多少帶著些許的平靜。
“聽說豐澤郡正鬧饑荒,公主坪這些日子過往的流民數不勝數,誰認識他啊。不過是一個客死異鄉的苦主。”老牢頭說著,嘬了一口辣眼的煙鍋子,斜靠在門口,左右打量了義莊裏麵之後,始終站在門口,似乎是一萬個不情願進去。對於這種暫時安放死人的義莊,活人有著本能的排斥感。
“苦命。”聶秋念叨了一句,背著那還沒有僵硬的屍體,準備放進了一口木棺材裏。
“哎?阿秋你幹嘛?縣太爺說了,饑荒的年月死的人多,義莊的棺材本來就不多了。到了夜裏,挖個坑,隨便扔進亂墳崗填了就得了,你可千萬別有大發慈悲,給這苦主安排一口棺材,不然得話縣太爺肯定要怪罪下來,到時候你我免不了是一頓斥責。”老牢頭抽著煙袋,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義莊裏麵,整齊劃一,擺放的整整齊齊的十幾口黑色的棺材,不由得渾身打了一個冷顫。
又看了一眼聶秋,不由得心裏起了一個突兀。鬼曉得剛才十六歲的聶秋,是怎麼心安理得的在這義莊裏麵背了三年屍體,總之換個別人,恐怕早就受不了這義莊的鬼氣氛不幹了。
荒山野嶺,找不到一點人氣兒,光是看一眼這十幾口黑色的棺材停在這裏,一口口緊閉著的棺材,加上這破敗枯朽幾乎冷清的義莊,隨處可見充斥著陰森,鬼氣逼人的破地方,簡直不是人呆的。
聶秋背對著老牢頭點了點頭,安靜的將那苦主安排在了一張草席上麵。將他身上的裹屍布給整理勻稱,那動作嫻熟,冷靜,充斥著一種神聖的嚴肅感。
“一個外鄉人你給他打扮的再好,過了冬,開了春,也得被蠅蛆給拱的不像樣子。你小子是何必呢。”老牢頭刮了聶秋一眼,沒好氣的道。
而少年聶秋卻並沒有說什麼,將席子卷好之後,便回過頭,衝著那老牢頭露出一個笑容:“牢頭,你說這人也是可憐苦主,人都死了,家裏人怕是也不知道。做點身後事,也是給我自己積點陰德。”
那老牢頭看著聶秋說這話,微微一怔。再看他臉上的笑容,哪像是一個常年背屍和死人打交道的人應該有的溫暖笑容。和這陰森鬼氣的義莊想必,這聶秋的一番話和他臉上的笑容,更像是早春二月的迎春花一般,不由得讓人心頭一暖。
老牢頭歎了一口氣,說道:“你這孩子,整個公主坪的年輕一輩裏麵,就數你善良憨傻的可愛。”說完,提著煙鍋子在門框上磕了磕,道:“行了,你安排完了也早些走,沒幾天便是冬節了,你們家的年貨還沒準備好呢吧?明兒個去我讓我們家婆子給你切兩斤豬油,肚子,頭肉什麼的帶回家。”
“阿秋先就此謝你了,牢頭。”聶秋說著,抱拳拱手,麵露出一個真誠感激的微笑。
老牢頭揮了揮手,沒多說什麼,拍了拍身上的風雪便轉身離開了義莊。
等確定了那老鋪頭走遠了,聶秋打點好了一切,卻也並沒有著急離開。從義莊角落裏搬了一個凳子梯子,爬上去,勉強的將義莊房簷上麵的一片已經非常鬆動的瓦片揭開。很快的,屋簷之外,皎月的明媚光澤,瞬間透過那一尺長的窟窿裏照了進來,整個陰暗的義莊,瞬間被一抹柔和的銀月光照亮。
雖然依舊陰森恐怖,可是這一抹光亮卻無比明亮。
關好了四周的門窗,就這著月光,聶秋席地而坐,從懷中取出了一本已經幾乎翻爛了的青皮書。書麵扉頁上麵,赫然寫著一行字《三念三悟唯道錄》。
聶秋坐在地上,背靠著一位苦主安靜躺著的棺材,就這頭頂投射下來的明亮月光,仔細輕聲背誦著那佛修典籍《三念三悟唯道錄》上麵的每一個字,每一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