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1 / 3)

就像所有的至交或摯友一樣,我和龔合國的相處和相知,也曾經曆過一段很可以稱得上是“情同手足”的“蜜月”時光:平時,我們一起學習,一起訓練;節假日,我們一起上街,一起到營房附近去給老百姓義務理發;私下裏,我們還結成了堅固的同盟,共同對付一個我們背地裏稱之為“小毛胡子”的老兵,反抗他對我們新兵日甚一日的欺負和打壓……然而,我們之間的裂痕還是出現了。事情起因於一次班務會:平時總是和我們嘻嘻哈哈的老班長,忽然十分誠懇,十二分認真地要我們剛分來的幾個新兵給他提意見,還虛懷若穀地說:“班裏現在就我一個黨員,你們就算是幫黨整風吧。”

我和龔合國曾經私下裏議論過班長,覺得他挺有水平,軍事訓練也有一套,但有一件事,我們都認為他處置不當,至少是“失察”,或者說“略有私心”。

班裏一共八個人,除去班長,每天都有一個人輪值,負責打掃衛生和就餐時分飯、分菜。飯多半是自己盛,饅頭多半也是自己拿,但分菜的名堂很多。開始我們不懂“潛規則”(這當然是現代的術語),總是盡量將菜分得比較平均一些,尤其不讓誰碗裏的肉多一些,也不讓誰碗裏的肉少一些。我們那時還在繼續長身體,都渴望即便不能幸運地比別人多吃到一片肉,至少也別少吃了本屬於自己的那片肉。

但有一次,我們忽然發現,班長端起自己的菜碗,急急地用筷子扒拉了幾下,臉馬上就沉下來了。後來,我們才明白,其實老兵們輪值分菜時,都會給班長的碗裏多放一些肉,而且多半還是瘦肉(也許班長肉吃多了,已經開始剔肥揀瘦)。同時,為了看上去不太招眼,他們通常還會將肉盡量埋在班長的碗底,乍看上去碗裏也和大家一樣,都是些普通的白菜或蘿卜什麼的。

班長吃得高興了,有時也會裝裝糊塗,甚至驚訝地叫起來:“哈,今天又殺豬啦?”然後,再將似乎吃不掉的肉“回饋”一些給當天輪值的老兵。這就漸漸形成了一種很可怕的風氣:班裏每個人分菜時都爭先恐後地往班長碗裏多放肉,尤其輪到“小毛胡子”值日,更會“慷集體之慨”,將全班菜盆裏本來就隻能算是點綴的一點肉片(有時是肉塊或肉絲)的一半(也可能是三分之一)堆放到班長的碗裏去,接下來再依次分給他們老兵,最後才輪到我們新兵。這樣,能夠僥幸到達我們新兵菜碗裏,並繼之朝我們的饞嘴巴投懷送抱的,基本上就是些肉類的“遊兵散勇”——要麼肉末,要麼就是肉渣或者肉星子。

“可是,這樣的意見能夠對班長提嗎?而且,他也沒有要求我們這樣做,追究起來,責任也是我們每個輪值的人……”我拿捏不準,就將目光投向龔合國。他對這件事比我還要憤慨,原因是他比我的“肉癮”還要大,有一次晚上站崗,還曾到夥房偷過一塊半生不熟的肉,吃得第二天腹瀉不止,最後不得不去衛生隊吊鹽水。

龔合國明白了我的意思,就朝我揚了揚眉毛,並用別人很難覺察的方式用力點了一下頭。

我既受到班長要求“幫黨整風”的誠意的感染和影響,又得到來自“最親密的戰友”龔合國道義上堅定不移的支持和鼓勵,終於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完全不計後果地在那晚的班務會上向班長——當然也是向“黨”——射出了一發“論分菜和吃肉問題”的重磅炮彈,其核心內容和主要論點是——“整風固然重要,吃肉亦是大事”。

“……當然,可以肯定……這不是班長您的本意……可是,我們是一個戰鬥的集體,需要互相關心……多吃肉少吃肉事小,團結友愛事大……還有,我們雖然是新兵,比你們老同誌晚入伍,但革命不分先後,總不能打起仗來要我們一起出生入死,吃起肉來卻讓我們當‘三等公民’吧……”我越說越來勁,越說越覺得正義在胸,越說越以為自己是在“為民(新兵)請命”,越說越感到肉片、肉塊、肉絲正從班長的碗裏紛紛飛回菜盆,繼之又雪片般灑落到我們的碗裏,跟著嘴裏也有了肉香……班長臉上就漸漸地有些掛不住了,白一陣紅一陣的。“小毛胡子”則開始對我怒目而視。我這才給自己口若懸河的發言踩了踩刹車,“當然,我所說的這些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意見,既然班長真誠地要我們幫黨整風,我覺得你還可以再聽聽龔合國同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