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2)

如果不是因為有一個原來在營部指揮排當計算員的戰友沈從武,恰巧看到我的微博並用私信的方式留下他的手機號碼,“龔合國”這個名字,本來應該會像深海沉船一樣,靜靜地躺在我記憶的海底,永遠也不會再被打撈出水了。

然而,世事難料……

沈從武也是我的好朋友,但退伍後就漸漸失去了聯係。我在報社工作時,有一次去他那個縣采訪,曾設法找過他一次,但他外出打工了。現在得知他早已回到老家,在一個有千人的皮革廠做車間主任,且離我現在所居住的這個城市也就三四百公裏,我就決定去看他。

我的CRV越野汽車在新修的高速公路上疾馳,道路兩旁不斷有漂亮的小洋樓吸引著我的眼球。這些年來,城裏的樓房總是越造越高,鄉間的住宅似乎也漸漸有了“西化”的趨勢,有的甚至還蓋成了哥特式的小教堂模樣,真不知是該讚歎還是搖頭。我就忍不住想,沈從武現在是不是也就住在這樣的小洋樓裏,或者正幻想著能住進這樣的小洋樓呢?而當年那個大塊頭,方臉,高顴骨,一年四季笑口常開的英武軍人,是否也因為多年來一門心思忙著發財和賺錢,早已弄得滿臉密布皺紋,軀幹也或多或少有些佝僂了呢?

因為心裏一直這樣嘀咕著,傍晚時分,就將抵達沈從武的工作單位時,我忽然有些“近鄉情怯”。我怕這麼些年過去,鬥轉星移,滄海桑田,彼此真見了麵,會是“雞同鴨講”,弄不好還會“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正尋思著,忽見一個白色的塑料袋,正越過前麵一部黑色小轎車的車頂,急速地朝眼前飛撲過來。這時,我的車早已下了高速公路,正在沒有分隔帶的三級公路上行駛,無法避讓,隻能聽任它徑直撲向我車子右前方的擋風玻璃,最後被雨刷勾掛住。

說也奇怪,就在我啟動了雨刷,終於將那呼啦啦地掙紮著的白色塑料袋驅除了的一刹那,仿佛遇了鬼似的,竟在那上麵看到幾個紅色的大字——“龔合國”。我懷疑是自己的錯覺,下意識地就想掉頭找回那個塑料袋仔細審察一番。但從後視鏡裏看到尾隨的車輛正一輛接一輛緊跟著,隻得作罷了。

然而,我從那一刻起便有一種預感——我這位“冤家”的魂兒似乎又纏上我了……如果將部隊看作是人生的一處戰場,我得老實承認:我是一個失敗者。而我的“冤家”龔合國,卻是一個勝利者。

同一年入伍的兵,我到第四個年頭的下半年,才勉強混了個“黨票”,當了個偵察班長。可龔合國那時已被破格提拔為九連的副連長,穿上四個兜兒的幹部服了。

但我可以聊以自慰的是,他的許多“行狀”卻為周圍的人們所不齒。這樣說吧,從他班裏(他第二年就到炮班當了班長,並入了黨)出來的戰士,沒有一個不認為他是世界上——也許有些誇張——最會整人的班長。我曾經留心聽過他們的一些抱怨和議論,知道他那些招數和伎倆多半還是從我們老班長(我一直不願說出他的名字,因為他其實就叫“戰友”——“戰鬥”的“戰”,“朋友”的“友”,我說了也沒人相信)那兒批發和繼承過去的,最著名的大約也就是“引蛇出洞”了。還真管用,頭一年就有幾個北京來的新兵“中招”,第二年又有幾個安徽淮北來的新兵“上當”。不過,他大概吸取了老班長狠命整我,也給自己造成了負麵影響(他年底就回老家種地了)的教訓,並不在班裏長時間地整一個人,而是這個月整這一個人,下個月又整另一個,既打又拉,打這一個人時就拉另一個,打另一個時又拉這一個。如果發現班裏有人抱團,他也一定會找機會在他們之間打下一根楔子,讓他們最後反目成仇,並互相檢舉揭發……由此維護住班上“從鬥爭中求團結”的“恐怖平衡”。

而且,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還學會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甚至成了我團第一號“馬屁精”。

有一段時間,差不多三個月吧,全團的炮班長都集中到山裏一個廢棄的廟宇搞集訓,帶隊的是軍務股的錢股長和作戰處的張參謀。龔合國雖然很努力,但訓練成績總徘徊在前六名左右。於是,他得空便為特別喜歡吃零食的幹瘦的錢股長下山去買餅幹、桃酥和各種各樣的罐頭,同時不失時機地為張參謀洗衣服,好讓他騰出更多的時間去給通信連的一個漂亮女兵寫情書。

……所以,有人說,他能破格提拔,是錢股長和張參謀合謀篡改了他的訓練成績,給他額外加分,讓他名列前茅,然後再向上麵聯名舉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