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章節凡屬第三人稱,均係根據季懷成之敘述整理而成。內中肯定有“演繹”之成分,然大致還算“合理”,故照單全收。——特此說明)龔合國是由副營級職務轉業到地方工作的。他在部隊後來的發展不是很順利,尤其在強調正規化和專業化以後,他在文憑上沒有優勢,再想升遷很困難,漸漸地就萌生了退意。轉業後,他曾在縣建工局辦公室副主任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五年。這五年中,他可以說在事業上毫無建樹(上有局長、副局長、主任,也輪不到他“建樹”),也發現,地方和部隊到底不一樣,水平能力尚在其次,想要仕途“更上一層樓”,身後沒有靠山是斷然不行的。雖然他一直保持著部隊的優良傳統,謙虛謹慎,不恥下問,見人開口笑,辦公室的工作不僅時時、事事、處處以身作則,且安排得井井有條,常常得到上級領導的表揚,但“朝中無人莫做官”,升遷的大門依舊像天堂的大門一樣,始終對他緊閉著。因此,他常常感到很失落。
而有一次,也是天公故意作弄人,他竟至於由失落而發展至鬱悶了。那天,縣委分管組織工作的馬副書記來局裏小禮堂作關於國際國內形勢的報告。大家都知道這位馬副書記向來很在乎會場秩序,於是都盡量靠後坐,以便聽累了時可以偷偷地開開小差或打打瞌睡。龔合國則不然,滿心希望能夠借此機會給馬副書記留下個好印象,故反其道而行之,特地選了一個前排靠右的位置坐下。從這個角度看過去,馬副書記的一張長長的“馬臉”剛好可以避開講台上擺放著的一個花籃,完整地展示和呈現在他麵前。
坐下後,他從褲袋裏摸出一個棕黃色的筆記本,預備裝模作樣地記記筆記,轉而又覺得也許聚精會神地聽講,更能引起馬副書記的注意,就改成挺直腰板,正襟危坐——反正他在部隊受過良好的隊列訓練,即便站著一動不動一兩個小時也不在話下。
果然,這一招兒很有效,他發現馬副書記作報告時的目光時不時地就會離開講稿,像一對紛飛的蝴蝶,在他身上作“短暫停留”。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於是腰板挺得更直,並報以一個個會心的微笑。
但馬副書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心神也似乎越來越不在他的講稿上,不僅將美國城市“洛杉磯”說成“落湯雞”,甚至還將“三個代表”念成“三個老表”……終於,他憤然地一摔手中的講稿,一把拉下耷落到鼻梁上的眼鏡,朝龔合國所坐的方向手一指,厲聲喝道:“你站起來!”
龔合國不明就裏,以為是指別人,急忙扭頭四顧,卻聽馬副書記更厲聲地喝道:“我說你呢!”
“我?”他迎著馬副書記的目光,指指自己的臉,滿懷疑慮地問。“是的,我就說你呢!”馬副書記大聲說,並握起拳頭在講台上重重地敲了幾下。
龔合國這才如夢初醒,也有些受寵若驚,忙從座位上站起身,兩手貼緊褲縫,期期艾艾地望著馬副書記,等待他的訓示。
“你笑什麼?”馬副書記嚴肅地問。“笑?——我笑了麼?”他張口結舌,完全懵了。“報告一開始,我就看到你在那裏笑。有什麼好笑的?——你是笑我報告作得沒你好,還是笑我長得沒你好看?”“……”龔合國越發糊塗,也完全失語了。“我告訴你,就算我生了張‘馬臉’,長了些,不好看,你那張黑不溜秋的‘mo臉’也不比我強到哪裏去!”馬副書記雖然依舊聲色俱厲,卻也不失時機地“幽”了他一“默”。
會場頓時爆發出一陣哄笑。
龔合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這張“mo”臉(他一直沒弄清楚,馬副書記究竟是說他“貓臉”還是“毛臉”?如果說是“貓”,那意思肯定是說他具有“貓”相;而如果說是“毛”,那必定又是指他臉上“多毛”了),不知怎地竟觸痛了馬副書記的哪根神經了。
“我,我,我沒有笑,真的……”他試圖分辯和解釋。
“這麼說,我誣陷你了?你轉過去讓大家看一看,你現在是不是還在笑?”馬副書記不依不饒地繼續說。
他隻得轉過臉去,努力平靜地麵對所有的聽眾。於是,又激蕩起另一陣哄堂大笑。
“我就說嘛,你那不僅是笑,還是竊喜和壞笑!”馬副書記最後總結性地說。
他恍然大悟,然而也馬上十二分地懊惱起來。因為自從他開始“蓄須”以來,就不斷有朋友和同事議論他那樣子很滑稽——眉毛本來就翹,嘴角也翹,胡子再一翹,就給人一種一直在竊喜的感覺……他那時還不以為然,“竊喜?竊喜有什麼不好?不就是偷偷地笑口常開嗎?彌勒佛才笑口常開呢……”
沒想到今天卻陰溝裏翻船,遇上這麼個眼睛高度近視,又不明是非,不辨好醜的馬副書記,會錯了他“竊喜”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