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兩年多的時間,龔合國就兩級跳由辦公室主任升任正局長,這很讓教育局裏幾名一直覬覦著這個位置的副局長們,眼睛嫉妒得紅紅的,牙根恨得癢癢的。另有一幫科室主任們,則自恃有正規大學畢業文憑,有的還是碩士畢業,也很瞧不起他這個原來平起平坐的“大專畢業生”,在工作中不但不好好配合,還經常找他岔子,說怪話。
但不到一年,龔合國就把所有這些關係都理順、擺平了。他所用的辦法還是從部隊老班長那裏學來的“引蛇出洞”。不過,這回他不再是打著“整風”的旗號,而是用發揚“民主”的名義在全縣教育係統開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有關“教育方向”問題的大討論,並在會議後半段號召局辦人員和各校校長以及部分黨員教師對局黨委的工作提出意見和建議。
龔合國是軍人出身,平時已經養成習慣,大凡站著或坐著,尤其與人談話時,身板總是下意識地挺得筆直。但近來他發覺這種身姿已經越來越不能“與時俱進”。比如,在上司麵前,別人的腰通常都是躬著的(至少也是微躬),你這時卻挺胸收腹,屁股翹著(他因為身體發福,屁股也漸漸變得肥大起來)戳在那裏,雖然少了些奴才像,卻很可能會讓領導覺得你是個強頭倔腦的刺兒頭,很難管理。而以這種身姿見同僚和下級,則又顯得過於倨傲或死板,既不夠自然和放鬆,又缺乏親和力。
為此,自當上局長後,他就給自己精心設計了一套慣常使用的儀容和姿態,其要領便是四個字“謙恭低調”,具體做法則是:“見人三分笑,點頭微折腰。笑時略帶憨,明白裝傻帽”。當然,“謙恭”主要是對上司的,“低調”主要則是對同僚和下級的,而笑容有幾分,裝傻應該裝到什麼程度,則是要在遇到具體的情境和對象時靈活掌握的。這就好比毛主席在井岡山時創立的遊擊戰“十六字訣”原則,也要看是遇到什麼樣的敵人,在什麼樣的情境下,才決定是擾還是逃,是追還是打……“謙恭低調”的一個最主要的精神卻是“瞞天過海”,麻痹對手,“不讓別人猜到你的心思”……必要時再“引蛇出洞”,並加以反擊。
會議是暑假期間利用縣一中禮堂召開的,會期十天,每天上午學習,下午討論,晚上看電影或跳舞。
龔合國是個一經想明白和認識清楚,就會雷厲風行地執行和實施的人。所以,那些天,與會人員入場時,他一直都微笑著站在入口處不遠的地方,和大家握手,打招呼,遇到認識的也會親切地敘談幾句……年長的,他請他們“多加指導”;年輕的,他告訴他們:“未來屬於你們”;資深教師,他會坦誠地對他們說:“我是外行,搞教育還要靠你們。”專家、學者,他會說:“我是專門為你們服務的”……這樣兩三天下來,多半人的名字他竟然能夠隨口喊出來了,以至於人們普遍對這個新上任的教育局局長有了比較深刻的印象。會議中心議題自然離不開有關“素質教育”和“升學教育”孰優孰劣的爭論。
然而,人人心裏都有數,嚴局長一直是主張“素質教育”的,並曾在全縣範圍內大力為中小學生“減負”(減少學生課外作業,縮短晚自修,增加學生文娛、體育和課外活動的時間)。未料才實行不到一年,家長們卻不幹了,紛紛吵上門,“……我們才不在乎你們搞不搞什麼‘素質教育’呢,我們送孩子來讀書,就是為了將來能考進好大學。考不進好大學,將來出來找什麼好工作啊!……”
所以,會議開到一半,許多人對這個問題依然很茫然,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但當會議進行到給局黨委提意見和建議的階段時,小組討論的氣氛卻分外活躍起來。隻是許多批評意見都漸漸集中到已去職的老局長身上,說他書生意氣,獨斷專行,不按教育規律辦事,瞎指揮,窮折騰,既弄得升學率逐年下降,又使得學校和社會的關係越來越緊張,破壞了安定團結的大局……漸漸地,也就有人影射他龔合國是靠“裙帶關係”上台的。更有人提出,教育工作有它的特殊性,不能由一個不學無術的“兵痞”來“外行領導內行”……聽到這些,他臉上很難看,心裏卻竊喜——因為他處心積慮安排的“火力偵察”,終於讓目標一個個暴露,從而可以從容地加以反擊了。但他沒有公開地去和這些“牛鬼蛇神”作“路線鬥爭”,而是悄悄地讓心腹們(他在每個小組都安排了這樣的人)記下了這些人的名字。而會議尚未結束,他就趕緊將相關情況添油加醋地向縣委分管文教的李副書記作了彙報。李副書記和嚴局長私交甚篤,且也是行伍出身,聽到“兵痞”和“外行領導內行”的指責,竟然動了雷霆之怒,霍地站起身,罵罵咧咧地道:“奶奶的,要說兵痞,老子也算得上一個。這樣,你回去,給我上上下下、裏裏外外好好整頓一番,我就不信,外行不能領導他們這些所謂的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