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1 / 2)

下了車,因為車站離鄔紅梅的住處很近,他們走著回去。路上遇見幾個熟人,他本想和他們打招呼,卻見他們都遠遠地繞著走開去。隻有《神舟日報》胡總編似乎猝不及防,見了麵還主動問候:“啊啊,早,早,龔局!”

“胡總,早,早。今天可有新聞?”他問。“新聞?”胡總編似乎一愣,接著似是而非地道,“嗯嗯,新聞嘛,總是有的,總是有的。然而……”他說,忽然打住,慌慌地走了。總之,他所見到的官員,隻要留意觀察,都有一種慌亂而且惶惶不安的神色,就像地震將臨前,滿街亂跑的老鼠,暴風雨到來前,漫天紛飛的蜻蜓。人人似乎都想碰到熟人,但又怕碰到熟人;人人見麵後都想詢問點什麼,卻又都不敢輕易啟齒。一邊走,一邊緊張地四顧,似乎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到處布滿了窺視孔,窺視孔後麵則是些鷹隼一樣的眼睛……唯有那些尋常百姓人家,似乎還沒有感覺到“山雨欲來風滿樓,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氛,菜市場依然熙熙攘攘,鬧鬧哄哄。

鄔紅梅忽然想買點菜帶回去。但她在魚販攤頭摸起一條魚湊到鼻尖聞聞,卻聞到一股柴油味;蝦仁很大,聞一聞卻沒有海腥味,很可能是用藥水泡大的;西瓜切開放在那裏,紅紅的瓤兒,嚐一嚐,卻是一種怪怪的甜;至於豬肉,也很像是用了瘦肉精的……她就簡單地買了點蔬菜和一條活魚便匆匆離開了菜市場。

路過青年路燒餅攤頭時,他們與一個披頭散發的瘋子不期而遇,其時,他正守著烘爐一把鼻涕、一嘴芝麻地啃吃著新出爐的大餅。

此人原是縣一中的一個老教師,對學校教學樓建造過程中的“貓膩”知之甚詳,一直揪住不放,不斷向上反映和舉報。但該校校長是“共同體”中的人,並且是龔合國的心腹和“鐵哥們”,他怎麼可能不壓下來呢?

然而,這老教師的腦子似乎是一根筋,仍堅持上訪和舉報。龔合國曾讓該校校長找他談過幾次話,並許之以利,甚至還打算分給他一套60平方米的住房,他卻堅辭不受。龔合國弄得無計可施,隻得動了真格的,請公安局局長幫忙,在他再一次去省城和京城上訪時,著人抓回來直接送到精神病院。他的家人爭取和努力了一個多月,最後還是靠了省政法委他一個老同學的關係,才把他重新弄出來。這位老同學人還算正派,也很同情他的遭遇,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雖然肯頂著巨大的壓力幫他恢複自由,卻不願為了他的一點在他看來是比天大,在別人眼裏卻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去和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許多人作對,所以,對他所檢舉和揭發的問題,也隻是虛與委蛇,能推則推,並反複規勸他“得放手時且放手,能饒人處且饒人”……這讓他十分痛苦和絕望,有一天竟然對特地從省城趕來看望他的老同學拍了桌子:“你——不用說了,也沒什麼好說的。我本來還以為你們中間會有幾個不肯同流合汙,能夠伸張正義的,沒想到都是一群‘共犯’!你——從我這裏……出去!我與你這個當代的‘山巨源’——絕交!”於是,打那天起,他說話便開始顛三倒四起來,去醫院一檢查,倒真成了精神病了。

這時,他看到龔合國走過來,忽然兩眼直直地盯著他,問:“幾頻道?”龔合國吃了一嚇,立馬站住,“什麼頻道?這裏又沒有電視機。”“騙人,你的‘頻道’對不準了……”“啊——可是,與你有什麼關係?”他心虛地說。“你的‘頻道’不管用了。”瘋子又說。他更嚇了一跳,疑心瘋子今天忽然變正常了,且話裏有話,於是反唇相譏:“你的‘頻道’也不管用了。”“你怎麼知道?……”瘋子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和芝麻,有些得意地說,並且學著他從前的樣兒搖頭晃腦起來。鄔紅梅見狀,忙拉他走,“和個瘋子有什麼好說的。”瘋子卻不依不饒地跟定他們,且嘴裏不住地念叨著:“哈哈,你的‘頻道’不準了,不靈了……我瞧不起你們,我輕視你們,我瞧不起你們,我輕視你們……”以至於漸漸地,他們的身後聚攏了越來越多無聊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