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似乎還有高音喇叭的喊叫聲。白瓷於是走過去打開臨街的窗。“還我工作,還我廠房,我要養家,我要口糧!”大喇叭的喊叫聲忽高忽低地隨著風一下子注滿了整個房間。我於是合上筆記本,也走到窗前去。
天陰沉著,甚至還飄起了毛毛細雨。遠處有幾幢高樓正在灌漿,腳手架上人頭攢動,起重機的長臂在陰雲中不住地揮來揮去。
我跟著白瓷一起向樓下探望,隻見城區的主幹道上聚滿了人,手裏都擎著一麵或黃或白或紅的三角旗,大喇叭的聲響每每地震似的爆發一次,那三角小旗便在人們的頭頂上方揮舞和晃動一陣……“怎麼回事?”我問白瓷。“聽說無線電一廠被賤賣給了一個縣領導的親戚,工人在鬧事。不知怎麼弄的,這種事好像越來越多了。”白瓷回過頭說,一臉的迷惘。“難道沒人管嗎?”我忍不住說。“有的。你快看,那邊警察已經在拉布條——”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幾十個警察如臨大敵地在布置警戒線,他們的身後,橫七豎八地停放著五六輛還不住地閃爍著警燈的警車。再遠方,又有不住地鳴著警笛,閃著警燈的警車在向這邊增援。
“為什麼要這樣呢?那些領導呢?為什麼不能出來和工人對話?”我忍不住喃喃自語。但話剛出口就知道錯了——“如果真是暗箱作業,還有哪個領導肯出來對話呢?”
白瓷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瞄了我一眼,寬慰我說:“領導會出來的,但要先用警察壓一壓,殺殺工人的威風。現在的人也是,總是得寸進尺……”
她的話讓我著實吃了一驚,真沒想到她這樣一個看上去十分稚嫩、纖弱的來自社會底層的女子,屁股竟然沒有坐在工人一邊。我就有些懷疑地問她:“你這些想法是從哪兒來的?報紙上看的?”
“我們家老龔常這樣說。”白瓷說。提到“老龔”那兩個字時,她還有些驕傲地揚了揚頭。
我就著實無語了,再無心觀賞樓下的熱鬧,悶悶地坐回到沙發上,重新翻閱起龔合國的那本黑色的筆記本。
這兩天在市委黨校學習。他們從上海複旦大學請來一位聽說是很有名的曆史學家,給大家講“王朝的興衰”。但聽著聽著,我發覺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歪著頭打起瞌睡來。老先生實在也不懂得世道人情,在一個人人都發了瘋似的想發財的社會裏,還有誰願意去關心什麼“王朝的興衰”呢?還不如多講講官場上的“權謀”和“應變”術,那倒是會大受並特受歡迎的。
人情練達即文章。用不同的“頻道”和不同的人溝通:知識分子——胡蘿卜加大棒;刁民——鎮壓;暴民——妥協;良民——壓榨;領導——捧、奉承、不失時機地表忠心、明白也裝糊塗、智商永遠低一等、領導的家人也是領導……;同事——體貼、關心、蠅頭小利能讓的盡量讓;家人——外嚴內寬;親友——謹言慎行;同鄉——傳、幫、帶……用金錢、財富和美女來收買知識分子,比整他們更有用。
什麼都可以做,但絕不可以公布黨政領導幹部和國家公務員的財產,因為隻要一公布,很多地方就一定會出現無政府狀態……什麼都可以給,但政權不能隨便給,政權交給別人,等於將屠刀交給別人,然後隻好任人宰割。
法不治眾。要想沒有問題,必須大家都有問題。大家都有問題,也就統統沒有問題了。你不好名是吧,總有些好色吧;你既不好名也不好色是吧,那總該是個孝子或者慈父吧……總之,你是不可能沒有自己的弱點和軟肋的。所以,別人就會有辦法收拾你……在單位,在你的下屬麵前,你永遠得用和報紙、電台、中央文件相對應的語言說話。對上級,你要始終表現得謙卑、忠心、聽話,聽得懂言外之意,弦外之音。領導的私事要主動、積極地去辦好,比如孩子讀書的問題、升學的問題、課外輔導的問題等等。要用關心孩子的方式去接近領導和領導的夫人們,幫助他們的孩子進入重點小學、重點中學、重點大學……資產階級就在黨內算個球,如今億萬富翁就在黨內,貪官汙吏就在黨內,他們誰是黨,誰是資本家,誰是貪官,有時你就是天大的本事也難以分清。或者,你雖然分不清,但要拎得清。
今天率隊去江陰華西村參觀。華西村號稱天下第一村,聽說還打出廣告:若有人在這世界上找到比華西還富的村,獎賞100萬元(也有說200萬元或者更多的)。但我看華西成功的主要經驗便是“和上麵高度保持一致”。他們要造的328米高的新樓,聽說“高度”也絕對不超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