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1 / 3)

白瓷和鄔老先生本來要留我吃午飯,但我堅辭了。我告訴他們,我想早些見到龔合國。鄔老先生聽了,忙說他可以帶我去。

於是,中午時分,我終於在龍頭村見到了時隔幾十年沒有謀麵的老戰友——也是曾經的“冤家”——龔合國。

當然,在見到他之前,我首先見到的是他的“東宮”發妻鄔紅梅。她比我想象中顯得還要老些,臉上隨處可見橫著和豎著的皺紋。她的頭本來就不大,和有些高大、臃腫的身材比較起來,就顯得更小,甚至有些不成比例了。其時,她因為包餛飩的皮子不夠,正從村東頭的小店裏又買了兩包餛飩皮子往回走,鄔老先生見了,忙叫我停車,同時按下車窗喊住她道:“這是龔合國的老戰友,大老遠特地跑來看他!”

鄔紅梅於是忙向我打招呼,說:“謝謝了!”我就要她上車一起走,她怎麼也不肯,說腳上髒,有泥,又說:“就到了,前麵不遠就是!”一邊說,一邊已邁開細碎的腳步急急地在前麵先走了。我於是就跟在她後麵慢慢地開。路很窄,靠路右邊多是些兩層樓的瓦房,偶有還是平房的,院門前不是堆著磚頭就是水泥板,看來也是要追隨潮流蓋“樓房”的;左邊是河沿,有幾叢蘆葦正歪斜著擠向路麵,車過處,車身被刮擦得嘩啦啦直響。

“今天冬至,鄉下風俗要燒經祭祖,吃餛飩。”我們來到比較平坦的路麵上時,見到有一些人在石橋的拐角處燒紙,鄔老先生於是對我解釋道。

“為什麼不在家裏燒?”我很詫異。“家裏也要燒的。可現在到處修路造橋,許多人怕死者認不得回家的路,才在外麵燒紙引路……嗨,這要在我們從前當政那陣,可都屬於搞封建迷信活動,絕對不允許的。”

“唔。”我表示理解,同時也覺得大開了眼界。說著話,已見鄔紅梅在一個漂亮的拱形院門前停住腳步,並回過頭來指指門前的一小塊空地,讓我在那裏停車。我停好車,拔下車鑰匙,又到後備箱裏的包包裏翻出一包花旗參和一瓶深海魚油,用一個紙袋拎著,才隨鄔紅梅進了院門。“來客啦,你的老戰友來看你,你看看還認得吧!”鄔紅梅忽然亮開嗓門大聲說。

我吃了一嚇,忙循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隻見和煦而溫暖的陽光下,有一個幾乎滿臉隻有胡須和眉毛的人,正安靜地坐在正廳門口的一張小方凳上,身裹軍棉大衣,背倚著牆,微閉著雙目曬太陽。聽到鄔紅梅的聲音,他睜開眼,並試圖坐直身子。

我忙趨步向前,彎下腰,想要握一握他的手,他卻有些緊張地縮了回去。“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的老戰友啊!”我說。他似乎愣住了,那一刹那間,眼裏閃過一絲不是用心觀察,便絕無可能被人捕捉到的亮光。但那亮光就像是在風中勉力劃著的火柴,瞬息間又熄滅了。他依舊呆呆地麵無表情地望著我,一言不發。忽而,他又瞟向鄔紅梅,可憐巴巴地道:“媽媽抱抱……”

“抱什麼?你媽還要人抱呢!”鄔紅梅似乎沒好聲氣地訓斥道,又說,“怎麼,你以前不是常念叨他,說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嗎?也不認識了?”

他聽了這話,似乎很費解地望望鄔紅梅和我,終於又像陌路人一樣別轉過臉去,低頭默念起“媽媽抱抱,媽媽抱抱……”

“聽說伯母身體也不好,這是一點小意思。”我於是轉而對鄔紅梅說,遞過手中的紙袋。

她推辭了一番方才收下,卻歎了一口氣,道:“自從他得了這麼個怪病,老娘身體也就垮下來了,現在整天躺在床上。唉,一家兩個病人,這日子讓人怎麼過啊!”說著,眼圈也紅了,就撩起布褂去擦——她儼然已經完全回歸到先前一個農村婦女的裝束和打扮,不僅是樸素,簡直還有些寒酸了。這讓我很詫異,因為我知道他們是很有些“家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