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釣鉤掛餌
岑參看看大帳內臉色陰睛不定的頭人們,心中暗歎一聲。一個民族屹立不倒僅有武力是不夠的,還須有疏通筋脈活血化瘀的文化。而淺演民族之所以淺演,就是基於文化積澱不足以解決武力之外的社會內部的糾結纏繞。
漢初時的北方強族匈奴,一度給西漢帶來了多麼大的困擾。開國皇帝險險做了匈奴的俘虜。曆經六位皇帝的積蓄,直到漢武大帝時才向匈奴發起全麵反攻。雖然如此,也還是用時十多年才擊潰匈奴。擊潰匈奴後若沒有對西域的經營,就不足以阻斷北方遊牧民族的死灰複燃,就難以對蒙古高原的蠢蠢欲動者形成合擊鐵鉗之勢。
西域就是謀全局中必須要謀的一域。
逐水草而居順天時而動的民族,眼所見水與草,足所至塵與土。目光隨地勢而起伏,心胸依高低而寬窄。搖擺不定,首鼠兩端,見異思遷,有奶便是娘就成了這些遊牧民族的常態。
居,不必定所,行,不須熟路。在這樣的環境中怎麼可能孕育出有內涵的文化來呢?冒險式的開拓新的疆域也就成了他們最擅長的方式。
自從突騎施式微之後,在西域這片土地上,一家獨大的勢力已經難覓蹤影。占據了北庭西北金山以西的葛邏祿人就看到了崛起的希望。
本來他們可以安心地歸屬大唐,在西域內謀求己身的發展。就在這時西方的一股勢力開始染指蔥嶺以西昭武九姓之地,這讓葛邏祿人看到了一堵牆就在眼前,而騎牆恰又是他們最擅長的手段,所以當大食人出現在他們麵前時,葛邏祿人自然而然地踩著大食人遞過來的梯子上了牆。
岑參來安西任職時間還淺,他未必懂得葛邏祿人心內的小算盤,但他知曉這些遊牧民族的心態。就大勢而論,雖不中亦不遠矣。
所以隻要擊中他們畏強淩弱的內心柔軟處,這些遊牧民族就會乖乖地跟著你走。
這些話一說出來,部族頭人的反應也就毫不為過了。
岑參趁熱打鐵,續說道,“若依熾俟頭人來看,大唐安西軍這兩年來確沒有關注蔥嶺以西的形勢。而事實上呢,上至當今聖上,中至隴右劍南北庭,以至於我安西,目光須臾沒有離開過這片土地。”
葉護聽至此,兩頰肌肉抖動了兩下,目光中閃過一絲惶惑不安甚至還夾雜著一丁點兒恐懼。
踏實力猶疑地問道,“岑掌書記,難道高帥遠征小勃律就是為了今天?”
這句話一出,大帳內的頭人們的頸項立刻如彈簧般彈了起來,幾十雙眼睛如聚光燈般照射向岑參與馬璘。
馬璘仰天長歎,“隻恨某沒有親臨戰場,這次定不會錯過。”
“何止遠征勃律一戰?勃律一戰堵死了吐蕃從東南覬覦西域的通道。而遠在隴右的哥舒翰大都護早在三年前拔石堡城,盡掩九曲之地。吐蕃人已經被迫隅於高台之上摘星星了,哈哈,若想下得高台,隻能寄望於天人下凡了。”
葛邏祿頭人們麵麵相覷,不知對岑參所說的輝煌戰功該慶賀呢還是兔死狐悲呢,抑或從此收了野心俯首帖耳做大唐的順民呢?
但在此場合下,慶賀是惟一的選項,所以紛紛舉杯,岑參與馬璘也不推辭,杯來盞往,歡愉之情盡在杯中。
葉護的目光閃了幾閃,忽拍腿大聲道,“我現在才明白,高帥神人也。”
葉護的這一驚一詐,包括岑參與馬璘,也放下酒杯,不解地看著葉護。葉護興奮得臉都紅了,如同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終霍然開朗後的愉悅至不可抑的孩子。這樣的神態如果由藍柯仁來表演,恰如其分,這本來就是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的反應。
踏實力一身肌肉又是一陣抖顫,不解地問道,“高帥行軍布陣調度權衡那是沒得說的,據說大食人也是極為推崇的,曾送高帥山地之王的稱號,莫非就是指高帥遠征小勃律之役?隻是聽葉護所言,當另有所指,這是怎麼回事呢?”
葉護興奮地揮舞著酒杯,口沫橫飛,揚聲道,“當然不是。高帥遠征小勃律與竭師國,為高帥贏得山地之王的稱呼,當是名至實歸。隻是如高帥這樣的統軍將領,放眼大唐卻不是絕無僅有。”
說至此,葉護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馬璘一眼。
在座諸人深以為然,太宗朝時蘇定方橫掃西突厥,將西突厥從金山一路輾壓,沙缽羅可汗渡碎葉水後身邊隻剩十餘人,不得已亡命石國,石國人哪敢引火燒身,將沙缽羅擒拿獻給隨後殺至的蘇定方副將蕭嗣業,西突厥遂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