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讓我們試圖到未成名的劉翔那裏尋找些頭緒。
少年時代的劉翔,在教練和隊友眼中屬於“悶著皮”(上海話,換作一種流行的說法,就是“悶騷”)的男孩,惹點小麻煩,就露出怯懦的一麵。
劉翔說自己從小就不愛講話,還有點強頭強腦,啟蒙教練仲鎖貴留意到他,是因為劉翔放學後自己在操場上漫無目的地傻跑,還跑得很帶勁。小學三年級,劉翔早早開始了半專業訓練,早期的項目是跳高。
在運動隊裏,大他兩歲的馮霖毅把他當最好的兄弟,帶著他一起淘氣。
劉翔像個小馬仔,很開心地跟在馮霖毅後麵,馮霖毅欺負隊友的時候,劉翔也順便搞一下,有點狐假虎威的意思。
不過,如果你以為劉翔僅僅是怯懦的馬仔,那遲早要大跌眼鏡的。
有一次,馮霖毅和劉翔又成為惡作劇的策劃者,教練顧寶剛罰他們跑圈。劉翔的表現,不像是在接受懲罰,倒像是參加人生最重要的一場決賽。他玩命一般地追著馮霖毅,煤渣鋪就的跑道上揚起一路塵土。兩個人幾乎同時衝過終點,馮霖毅曾側目瞥了小兄弟一下,劉翔的眼中迸發出平日看不到的亢奮,就如同被徹底激怒的公牛。
劉翔拚得太凶,以至於到了終點竟收不住腳(也許是忘了?),一頭撞向前方那堵磚牆,頓時鼻青臉腫,血流滿麵。
還有一次,馮霖毅和劉翔針對女生的惡作劇惹惱了柔道隊的男生,他們伺機把劉翔單獨圍困在男廁所裏,要狠狠報複一下。看到健碩的柔道男生,劉翔心裏發毛,但他沒有了退路,又絕不肯求饒。柔道男生訓練有素,衝上來就要抱住劉翔的腿,劉翔抬起膝蓋,猛地頂向對方的鼻梁,隨後扭打在一起。後來旁觀的人告訴劉翔,那時他的表情極其可怕,兩眼發紅,像一頭野獸,最後連柔道的人都怕了。
想象一下,當阿蘭·約翰遜和羅伯斯擋在劉翔麵前,但求一戰,他們會不會像馮霖毅和柔道隊男生一樣,看到可怕的、充血的雙眼?
在你的學生時代,班級裏有沒有這樣的學生——上課時要麼搗亂,要麼倒頭昏睡;考試時抓耳撓腮,到處扒別人試卷;很直白地向異性同學表達好感,無所顧忌地嬉戲;運動會上鶴立雞群,全班同學第一次為擁有這位同學感到開心……你清楚地記得這一切,卻忘了這個同學的姓名,甚至沒有真的把他當作班級的一員。
差不多,學生時代的劉翔,就是這樣一個“隨便混混”的體育特長生。讀書是他最頭疼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在上海小有名氣的宜川中學。
能有機會沾一沾重點中學的板凳——哪怕根本就沒坐踏實過——對於劉翔已算幸運,很多專業體製下的運動員,甚至小學的學業都沒有完成。
他的外號叫作“奧特曼”。除了運動會,同學們隻有在大掃除時才想起“奧特曼”——教室頂上的電風扇,始終安排這個瘦高個子的體育生。
馮霖毅天資聰慧,結束專業訓練也比較早,他後來進入華東政法大學讀書,還考到了律師證。少年時的體育生涯帶給馮霖毅百般況味,他寫了一本名叫《左右手》的紀實體小說,回憶自己與夥伴在體校的無知與張狂。馮霖毅說,他不認為那是一種對成長有益的環境,慶幸自己早早逃離,回到更正常的生活軌跡。
劉翔則沿著軌跡走下去,並到了這條軌跡可能抵達的最高點。
進入上海市級體校後,沒有馮霖毅罩著,隊裏年紀最小的劉翔很快成為被欺辱對象。他要給年紀大的隊友捶腿、按摩,像傭人一樣殷勤,但依然厄運難逃。有人偷偷把他的自行車輪胎戳破,有人在他的被子上澆水,大家“疊羅漢”時他總是被壓在最下麵的一個。“最過分的一次,一個大我兩歲的師兄,在一天早上,竟然把我的牙刷浸到小便池裏!”
偶爾回到家庭,卻並非劉翔的避風港,他從小麵對的,是中國家庭中很典型的“嚴父慈母”模式,很容易讓孩子無所適從。
在體校,教練對吉粉花很頭疼,劉翔受點欺辱,她就跑到隊裏吵鬧。倒是父親劉學根更受教練們歡迎,他們的教育方式更接近。
劉翔回憶說,父親的懲罰總是很嚴厲。“輕的請我‘吃毛栗子’(上海話,即用手指關節敲腦袋),嚴重一點的‘吃’耳光,級別再高,就是打屁股,打完之後罰跪。”體罰的輕重,與錯誤的輕重對等。
被控製,被塑造,然後被驅譴,以單調訓練替代完整人生。在獨特的舉國體育體製下,劉翔的經曆,其實與其他中國運動員沒有本質不同,盡管他被打上最耀眼的光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