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人請講!”史可法立即客氣地追問。
“哦,不,學生不曉得,不曉得。”汪惟效連忙推卻說,隨即做著手勢,“大家講,大家講!”
“汪大人有話,直說無妨!”史可法盯住他不放。
“不……不……”汪惟效顯得更加慌張,幾乎要把那張儀表堂堂的臉縮進脖子裏。
史可法的臉繃緊了,眉毛也豎了起來,看樣子打算發作,然而終於又轉向其他人。
“那麼——”他沒有表情地問,“不知哪位大人得知太子的下落?也不必確實知道,道聽途說也無妨。”
“哦,學生知道。”一個胖胖的、名叫曾五典的中年官員說,但馬上又搖著手,“不是學生知道,是今日前來貴部時,汪大人對學生說的。”
“曾大人,學生可不曾說過什麼!”汪惟效急忙否認。
曾五典瞧了他一眼:“汪大人何必過慮?史公適才已經說了,道聽途說也無妨的。”說完,他又轉向史可法,心情沉重地垂下頭:“汪大人在京裏時,曾聽一內監說,太子及永、定二王已是不幸歸天了!”
這消息如此突兀和驚人,不但史可法一聽,急得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就連陳貞慧也覺得心中一涼,仿佛渾身的血都停止了流動。
但是曾五典的說法立即受到了好幾個人的駁斥。說也奇怪,別看這些人剛才還像泥胎木偶,可是一旦談及他們的所曆所聞,又表現得極其狂熱和固執。
“非也!”“此說不確!”“太子非等閑之人,若為賊寇所害,京師必定廣有傳言,何以我等俱無所聞?”
“哎,據學生所知,太子及二位賢王不定已經脫身南來了呢!”一個老氣橫秋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了過來。
大家又是一驚,回頭望去,發現說話的是工部主事蔣臣。這人長得又高又瘦,戴著一頂方巾,下麵卻奇怪地露出一圈寸許長的短發。原來他是剃光了頭,裝扮成和尚逃出來的,這會兒頭發還沒有長完全。
“嗯,請道其詳!”重新坐到椅子上的史可法平靜地說。也許經過剛才那一下失態,他已經意識到,在沒有進一步查詢清楚之前,對於這些消息還是保持冷靜為宜。
“這個——”蔣臣轉動了一下身子,隨即用兩隻大手抓住椅子的扶梁,伸出了多筋的長脖子,神色鄭重地說,“還是學生在臨清坐船南下時,碰巧遇到的——前一日,學生在路上得遇內書堂的張太監,那時他已扮作了客商,一身青衣小帽。隻因他與學生原是同裏,故此認得。當下兩人合雇了一輛車兒,走到臨清換船。學生已到了船上,回身卻見張太監直勾勾地望著先開的一隻船。學生連喚幾聲,他才慢慢跟進艙來。問他做什麼,他也不回答。到了第二日,才悄悄告知學生,昨日他看見前頭那隻船上有個人,十足就像太子!”
聽蔣臣說得真切,大家倒有幾分相信了,於是紛紛可惜張太監當時為何不把船叫住,又埋怨蔣臣為何不趕緊追上去。蔣臣隻好解釋說,當時那隻船先開了,他本不知道;張太監又不敢叫破,生怕會有不測。而等他們趕到下一站時,那隻船卻不見了……
陳貞慧聽到這裏,雖然也為如此重大的一件事竟然失之交臂,感到十分惋惜,不過到底發現了一條很有價值的線索,隻要弄清太子確實已經南來,尋訪其下落應當不會太困難。他興奮起來,回頭一望,卻意外地發現史可法神情十分冷淡,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坐在左首最上方的一位官員。陳貞慧記得那位官員來得最早,但一直靜靜地坐著,沒有說話。此刻,他的嘴角微微露出冷笑,對蔣臣的話似乎很不以為然。
“繩海兄,敢問有以見教小弟否?”史可法忽然招呼說。那位官員名叫張伯鯨,繩海是他的表字。他本是北京的兵部左侍郎,聽說是最早逃出的一個,因為先回了一趟家鄉泰州,所以直到這會兒才來到南京。
聽見史可法詢問,張伯鯨收起哂笑,捋著胡子,沉默了一下。
等大家重新安靜下來,他才用不高,但十分清晰的聲音說:“列位適才所言,似都未得其實。據學生所知,太子及永、定二王,此刻既未曾遇害,亦未曾南來,而是尚在京師,在流賊手中!”
說出這麼幾句之後,他似乎很明白必定引起大家的激動和疑問,所以先伸出一隻手,示意眾人少安毋躁,然後接著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