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郎騎毛驢來(1)(1 / 3)

一匹黑毛白蹄的俊俏小毛驢兒順著安城官道“的的篤篤”走來。

這片大地十二城,並無統一的君王,每城各由其城主統治,城下有邑、邑下有鄉。安城共有八大邑,這條官道乃是從張邑通向桑邑的。張邑已然處在安城的西南,到桑邑,便是安城最南邊了。若到了桑邑還要往前,便出了安城範圍,經過一片“三不管”地帶,往西南是棲城,往南是適城、知城。

那片三不管地帶,聽說山賊橫行呢!小毛驢兒的主人搔了搔頭,看了看逐漸西斜的太陽,怪犯難的,自言自語道:“是在桑邑雇個鏢師繼續走,還是別出城算了?”

這孤身趕路的驢主人,隻是個少年,穿著一身半舊的青棉布袍子,身體略有些瘦弱,皮膚白皙、眉毛細長、神色裏總帶著些溫和靦腆,幾乎像個女孩子。難得小小年紀,就懂得愛惜畜力,牽著毛驢兒一路行來,並沒有跨坐在驢鞍上。小毛驢聽了他的喃喃聲,晃了晃耳朵殼子,斜眼瞄了瞄他,似是對主人的優柔寡斷很看不上,噴了個響鼻,自作主張抬蹄向前。

它的韁繩套在少年手腕上,少年被它帶得一個趔趄,忙小跑追上:“等等!等等!喂,慢點行不行?你生來有四條腿,我可隻有兩條哎——”

一團東西猛然跳到路當中,截住了他們的去路。少年失聲驚叫,很怕驢兒驚著,幸而它瞪了一眼“那東西”,倒沒發作,很合作地停下腳步。

少年眯起眼,看清了前麵擋路的,原來是個小姑娘,腿短,披著一件破衣服——那衣服的顏色隻能勉強稱為“灰黑”,雖然它原來可能應該是純白的——風一吹,衣服鼓起來,可不像個團子?

她長得也像團子:圓圓臉兒,嫩皮膚被太陽曬得紅彤彤的,正似剛出籠的包子一樣冒著蒸氣,葡萄大眼黑得晶瑩剔透,再配上粉嘟嘟撅起來的小嘴,簡直在請人咬她一口。

少年鬆口氣,暗忖:不是山大王剪徑就好。

他哪知道,這不是山大王,而是山大王的女兒寶刀。

寶刀一路到這裏,先是跑,後來變成走,後來變成晃,再後來就變成蹭了。兩腿實在酸痛得不得了,四顧茫茫,也不知自己到了哪裏,遠遠望見一位行人,大喜跳出來求助。

身為白龍寨大小姐,求助也得有氣勢。剛才在刺蓬堆裏鑽時,已經把外衣扯破了,她索性脫它下來,像披風一樣係在肩頭,料想造型一定是威風凜凜、所向披靡的。她得意地站在那裏,準備接受觀眾的恭維。

她站著等,少年也站著等她開口。兩人對站。片刻——少年一揖到地:“姑娘,借過。”

寶刀心中暗惱,想這人真不懂事,當下也不再客套,懷中掏出一物,舉著問:“附近什麼地方好玩?”

少年猛見小姑娘掏出個明晃晃大元寶,高舉著像要向他砸過來似的,嚇得脖子一縮,不覺結巴了:“我、我是去桑邑……應該不好玩吧……”

寶刀沉吟了一下,覺得先找個地方吃飯休整也好,便走近毛驢兒,把元寶往少年手裏一塞。

少年猝不及防被她塞個大元寶,入手一掂,卻掂出分量輕飄飄不對,明顯是假的。而寶刀這麼驕傲這麼自信地仰頭對他下令:“我不認路,帶我去!這個用來買你。”——她完全不知道“雇你幫忙”和“買你這個人”之間,是有什麼區別。

少年氣得倒笑了:“姑娘,我很便宜的。你這個太多了,我找不出。”便想把假元寶還她。

寶刀不懂得銀錢價值。她向來脾氣爽快,給了就給了,見少年嘰嘰歪歪,大怒道:“多了你就留著唄!囉唆。”伸手去抓驢繩,想爬上去坐著,歇歇腿。

少年大驚攔她:“這驢強,我都不敢騎。你小心被它踢著!”

原來這小毛驢脾氣之壞,天下少有。少年勉強把行李箱掛在它背上,已到它忍耐極限,再要跨坐上去,它是寧死不從的。少年一路隻有陪它走過來。

寶刀爬驢背,小毛驢不幹了。它原來念在寶刀長得團圓可愛,被她擋路也沒有賞她一蹄。如今寶刀竟變本加厲要騎它,是可忍孰不可忍!它梗著脖子就發起威來。

寶刀在寨子裏時,想騎什麼就騎什麼,略有阻礙,老爹虎目一瞪,神威凜凜,鐵腕到處,六畜莫有不從。寶刀給寵得麻痹大意了,一下子縱身上去,毛驢又蹦又狂轉,她駕馭不住,繩子都丟了,雙臂抱住驢脖子,一蹦一蹦順著官道跑出去,少年在後頭大叫狂追。路那邊又有一堆人過來。兩下不提防,撞著了。寶刀從驢背上摔下來,還好是屁股著地,沒傷著骨頭,也疼得齜牙咧嘴,好一會兒站不起來。毛驢“噅兒”一聲跑走了。少年哀叫:“我的行李箱!”那堆被衝得七葷八素的人中,有一把小嗓子也號了一聲:“給我攔下!什麼人,敢傷了桑邑最大紙商府裏的小少爺我!”

那一夥人青衣小黑褂,收拾利索,都是家丁打扮,當中一位,同寶刀不相上下的年紀,金光燦燦小錦袍子,這時節就往領口綴上了狐毛,臉倒不大,肥滾滾似豬油團出來的,真無愧他“桑邑最大紙商少爺”的頭銜。

寶刀小胸脯一挺,當時就想頂回去:“我還是白龍寨小姐呢!”想想,算了。低調!爹說過,做人要低調,如果進城玩兒,咱們不提白龍寨的名頭,免得嚇到人家不好。